层云掩了月色，黑沉沉的夜空，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黯淡许多，早已入了梦乡的兰城，沉浸在一片寂静的安宁之中。　　　　本是早早熄了灯火的县衙，内衙之处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昏黄微弱的灯火，豆大的微弱亮光，在窗户的遮掩之下，被夜风吹得明明灭灭，忽暗忽明。　　　　“情花，全株有毒，以果实及种子毒性为最……”，借着桌前微弱的灯火，楚莫言仔仔细细地辨认着《毒典》上描述的情花形状，看着那表面生有坚硬针刺，直立而生的卵状蒴果，再对照叶片的形状，她眉头一挑，“这不就是曼陀罗吗，还情花？真是有毒的名字”。　　　　哎，到底时空不同，这毒草的名字不复当年教科书上所书，她只得花时间重新对照着记一遍，工程量着实有些大。　　　　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后，楚莫言强打着精神，正要继续往下看去，却是夹着书页的手指动作一顿，停在半空。　　　　她抬起头向虚掩的窗外看去，眉头微微蹙起，视线警惕地在院中逡巡了片刻，却是入眼一片安静漆黑，毫无收获。刚才眼角一闪而过的阴影是怎么回事儿？　　　　手上的书页一松，楚莫言站起身来，戒备地看着外面，不管怎样，这古代到底不比现代，随便死个人再是容易不过，她觉得还是小心些为好。　　　　“言儿，我若此时有心要杀你，你便不会好好地站在这里了。”　　　　熟悉的声音让楚莫言一震，她伸手将面前虚掩的窗户打开，看向声音来源处，一墙之隔，断了她所有的视线。　　　　“我说，你大半夜的不睡来这里做什么？”来人对自己私事的窥探让楚莫言很是不豫。　　　　“言儿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哥哥这般做自然是想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关你屁事？！”楚莫言冷了面色，眼里有了些怒意。　　　　听着她这般置气的话语，外面倚墙而立的人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跟你说过，那药是流云国皇室秘药，岂是你看几本药书就能轻易解得了的？不要随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就算你知道解药的成分，那配比却是有千百种，没有人能配得出。”　　　　楚莫言冷笑一声，不屑一顾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不需要你在那里假好心，你大可将我所做的一切告诉苏家便是，我等着苏家来‘收拾’我这颗不听话的棋子。”　　　　“你……”看她这么不听话，张君华心头有些怒意，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氛围陷入沉默，良久之后，他才平复了心情，复杂着声音道：“我说过，解药我会帮你想办法的，言儿就这般不相信我？”　　　　“不相信。”相信他一个苏家派来顶替自己的人，呵呵了，她还不如相信猪要上树！　　　　“你就这般讨厌哥哥？”　　　　“你少在那里与我假惺惺套近乎，我可没你这样的哥哥。”　　　　外面的人苦笑一声，“言儿讨厌我也该的，想想你辛辛苦苦努力了那么久，眼看就可金榜题名，加官进爵了，却因为苏家一句话功败垂成，要将努力所得的一切轻易拱手他人，对谁来说，都是极其残酷的。”　　　　一语戳中楚莫言的痛处，她眼里瞬时冒起不可遏制的怒火，瞪着那人的方向，压抑着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既然知道，那就不要再在我面前假惺惺装好人！我楚莫言可不是什么圣人，谁敬我一尺，我必还他一丈，你苏家与我做的，他日我必双倍奉还。”　　　　说着说着，她便是红了眼睛，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很是难受。　　　　不愿那人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她抬手一挥，灭了身前的烛火。　　　　再抬头，她眼中已是一片杀意，“张君华，我劝你还是离我远点，我楚莫言眼里向来容不得什么沙子，你成天在我面前这么晃来晃去，我可没耐心与你周旋，你要么立马离开，要么，便把命留在这里。”　　　　若是这人真威胁到了她的计划，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　　　　听着这话的人凄凉一笑，身子一转，站在她面前，将手里的长剑递到她的面前，“言儿，那我现下便把命给你可好？”　　　　月色下，那人狭长的桃花眼里，楚莫言分明看到了一抹明显的黯然神伤，见惯了张君华脸上的风流不羁，这样的神色让她一愣。　　　　见着她不动作，张君华直直地看着她道：“若是我说，很想看看言儿创造的世界，你可信？若是可以的话……”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里有一抹明显的悔恨，“我很想把一切都还给你”。　　　　“还？”楚莫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转过身去，不看那人的眼睛，讽刺道，“我被这一身毒快亏空了身子，你还的起？我本来可能拥有的大好前程，你还的起？我这接近十年在苏家耗费的时间，你还得起？”　　　　生活在现代的她哪里看过这般多的阴谋阳谋，真正经历过后，她便很是受不了苏家对她的严厉和残酷，她没办法将自己看作是个工具……说到激动之处，心里难掩的酸楚让她很是难受，她不喜欢这些，不喜欢那些阴谋阳谋的把戏，却是学的犯罪心理学，加上她自身对人心思的揣摩，又让她轻易能察觉别人的心思，这让她很是痛苦。　　　　所以，她要改变这种现状。　　　　“算了”，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她慢慢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转过身去，再看向窗外之人，眼中已是一片平静，“现在想来，将这一切的怒火加诸在你身上，到底对你太不公平，你毕竟代表不了整个苏家”。　　　　今晚这乱发了一通气后，她无形觉得心头似什么得到了纾解一般，以前那般执着于对苏家的恨意瞬时消解了不少，现下想来，将自己今后的时间再花在苏家身上，简直不值！　　　　拿所有的精力去对付他们？简直浪费功夫！　　　　“言儿……”　　　　“这以后的日子，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你们苏家所谓的复仇上，上天既然让我来到了这世上，我便是要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儿。”　　　　她其实是个决绝的人，谁踩到她的底线惹了她的厌恶，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人舍弃，斩断这段对她来说不值得的感情牵绊。　　　　索性今儿已经将一切挑明，她便毫无顾忌地看着张君华说道：“你若有时间回去，不妨替我带一句话给苏九儒，像苏家这种墙头草，老是喜欢在暗地里做些龌龊事，真是难看，恕我楚莫言不奉陪了，你等以后好自为之。当然，苏家若一直要与我这小人物纠缠过不去，我不介意好好与你们玩儿玩儿。”　　　　“果然这才是言儿的真性子吗？你以前就算不愿意、不喜欢，也那么温顺地言听计从，让人看不出身上的半根刺，这果然都是骗人的吗？”张君华转过身子不再看她，眼里一片晦暗不明，“是因为找到了夜离央这座靠山吗？”　　　　这话让楚莫言眯了眼睛，“是，也不是”。　　　　这样的回答，让张君华不解之余，眼里闪过微微的失望。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在没有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之前，还是莫要太轻信于人。他夜离央能走到如今位置，必然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向来王者无心，你最好是多提防些。”　　　　“他是个怎样的人，我自己知道判断，我自己在做什么，我也清楚得很”，楚莫言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人，“你若觉得我是个势力的人，我也不否认，我的确是想要依靠夜离央手上的权力来做很多事，这是你们苏家无法给我的，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要与你们苏家撇清关系。我就是这般人，要做什么就挑明立场，可学不会做那墙头草两边倒或是与人曲意逢迎。”　　　　听着这话的张君华，神色里一片黯然。　　　　看着面前人的反应，楚莫言心头无半分波动，继续道：“说不是，是因为我想要与夜离央建立的关系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你以为的上下服从关系，这是我想为自己争取的最大自由，这个，你们苏家也给不了我。我楚莫言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我承认我的性格不讨喜，但既然性格已是这样，我便不介意别人会如何说我。”　　　　“是吗？”　　　　“我相信”，楚莫言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要我用一份真心待人，终有人愿意留在我身边，用同样的或是更多的真心待我，在他们面前，我是不需要伪装自己的，这便是我任性的资本”。　　　　张君华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人许久。　　　　然后，“噗嗤”一声突兀的笑声，打破了这肃穆的沉默。　　　　“哎呀，我家言儿真可爱，今儿居然掏心掏肺地与哥哥说了这么多心里话，哥哥真是高兴，我家言儿长大了呢，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张君华弯着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揉着楚莫言的脑袋，话语里全是揶揄。　　　　－。－！！这是什么情况？　　　　因面前之人画风突变反应不过来的人愣愣地任着一头乱发被越揉越乱。　　　　张君华好笑地看着楚莫言完全一副呆傻模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打趣道：“好了，哥哥也不打扰你了，赶快去睡觉，老是这般黑白颠倒地熬夜，不光老得快，你身子也会受不住的。”　　　　说完，他身影一闪，便是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良久才反应过来的楚莫言，愣愣地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古代人真是心思复杂，一个个的都是演技帝！楚莫言觉得智商下线，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不过，以着她看人的眼光，这张君华，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算了，随他吧。　　　　今儿一下将楚家和苏家的关系都梳理清楚了，她其实挺高兴的。虽然这样有很大的风险，但她愿意去赌，看张君华今晚这般反应，虽然他身上还有许多疑点，但她可以放心他一点的是，他至少不会在背后捅她刀子。　　　　接下来，她便可安心地做她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