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爹这般解释，楚莫言惊得长大的嘴巴才合拢起来。　　　　她还以为是背着那凶婆娘在……原来只是青梅竹马呢。　　　　她很难想象，像老爹这样老实巴交、孝顺听话的男人，竟然会有传说中的青梅竹马，且今日见着他这模样，明显就是从来没放下过。　　　　但她始终有一点想不明白的是，这赵姨既然是赵家的女子，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越过老爹，她再次将视线落在那人身上……一身满是补丁的衣服虽不到破烂不堪的地步，却是脏兮兮地基本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露在衣袖外的一双手瘦得似只有一张皮覆在指骨上面，加上那好长时日不剪长得参差不齐的污黑指甲，看着有些渗人，杂乱如枯草的头发无一点光彩，只由一根木簪子草草地挽在头上。　　　　如同被谁抽走了七成的生气一般，满是脏污又蜡黄枯槁的面上早无了半点健康的色泽，不光面颊深陷，嘴唇干裂脱皮，连那双看似温婉如水的眼眸都没了半分色彩，蔫蔫地一看就受了病魔许久时日的折磨。　　　　从这人面相上来看，性子倒还是温婉，一看就不同那臭婆娘的凶悍。　　　　虽然这人此时落魄得很，楚莫言对她的第一印象还算满意。　　　　在她在打量的同时，这位“赵姨”也在紧张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见着这楚建平口中时常提起的让他引以为豪的儿子，她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无地自容，不知道这孩子看到如今景象，心里会怎么想她……再看着他身上体面的穿着，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得如一棵玉松，想起她自己曾经也算富足生活，她就越是羞愧得无地自容起来，越是难过地鼻子发酸起来。　　　　却是如今都已这般苟活，若是再教街坊邻里知晓她曾经赵家女儿的身份，惹得满城人都来围观……那时候，她如何再有脸面活在世上？　　　　若非舍不得自己身上掉下的那块肉，她看着那面色无辜的孩子，眼里是从来没有的酸楚，若不是为了他，她早就……　　　　一想起辛酸往事，赵月容就胸口难受得发闷，忍不住捂住胸口开始痛苦地咳嗽起来。　　　　“咳咳……”　　　　几声无力又虚弱的咳声在安静的空间响起，听来让人别般心紧。　　　　“月容，你没事吧？”　　　　楚建平听到咳嗽声后再是顾不得楚莫言会怎么看他这个老爹，心头怕赵月容的病情又加重了，紧张地蹲下身看她情况，看她咳得面色痛苦至极，怜惜地将人扶住，小心与她顺气。　　　　看着老爹这般紧张这人，楚莫言眨了眨眼，嘴上却没再问别的什么，也赶紧上前去帮忙。　　　　“老爹，赵姨她得的什么病？可有请过大夫来看一看？”　　　　她无心的一句却是让楚建平羞愧地红了脸，他看着如纸片一般脆弱的赵月容，心头有些无地自容起来。　　　　“怎么了？老爹？”楚莫言不解地看着他。　　　　“那个……”楚建平脸色慢慢变得有些难堪，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月容她在梅雨来的前些时候就染了风寒在身，开始只是有些小咳嗽，我以为拖一拖就好了……哪里知道这病会越来越重”。　　　　这不是避重就轻，根本就没回答她的问题么。　　　　看着老爹皱了眉头，楚莫言不解地追问道：“那你为何不带赵姨去治病？”　　　　刚问完，她就看着老爹的脸瞬时涨得通红，脸色羞愧地低下了头，“是……是我无能”。　　　　一旁咳嗽得脸色发白的赵月容看出他的难堪，赶紧与他解围道：“无事，我这就是小病，忍一忍就过了，不需要看大夫的，不需要……我不想……拖累……平……楚大哥。”　　　　在孩子面前，平哥的叫法，似是有些太亲昵了，赵月容不愿再给楚建平找麻烦，便是小心地将称法换成楚大哥。　　　　这人这般有情有义，她已再不是当年那个被众人捧若星月的赵月容了，如今她落魄到这个地步，他却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挂着她，他能像现在这样照顾她，她都已是感恩至极了，怎能再有别的奢求？且他亦有了家室……她不能冒险让他背上不该有的骂名。　　　　看着老爹那神情，楚莫言心头瞬时明了，家里面那两个抠门的婆子，从来钱财只进不出，捏钱捏得死紧，哪里会多给老爹一点的零花钱，就算他要去买些什么，回家都要受半个时辰的盘问，若是有一钱一厘的不对，怕是家里面都要闹翻天。　　　　这样的情况下，他哪里能匀出那么多钱来与赵月容看病，楚莫言再看向地上那稀得几乎可以看出米粒的稀粥，怕是这个都是他偷偷找借口从别家要的吧。　　　　哎，虽然这人是她老爹，但她还是不得不说，一个男人，且还在这古代，这活得未免有些太窝囊了吧？虽说孝顺母亲，敬重妻子，无可厚非，却是让两个女人将家里大小事管完，还一把将经济大权捏死了，这样好吗？　　　　却是现下也不是苛责老爹这个是时候，楚莫言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招来身后的小孩，从怀里取出一锭碎银子放在他手里，吩咐道：“你拿着这些银子，速速去请大夫来与你娘看病。”　　　　小孩看着手里的银锭子，睁大着眼睛，满是感激地看着她，“谢，谢谢哥哥”。　　　　“谢就不必多说了，先就你娘的命要紧，快去吧。”　　　　“嗯，我马上去找大夫。”　　　　在小孩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楚莫言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叫住了他，“等下”。　　　　正要往外跑去的小孩立马停下，转身不解地看着她。　　　　“你要记住，你手里的银子是与你娘治病的，你要好生护着，若是因为你自己的缘故丢了，或是被谁抢了，这个责任就由你自己承担，我不会再与你多的钱。”　　　　既然是老爹喜欢的女人的孩子，那么，她便趁此机会磨练一下他，让他学会如何在这世上更好地生存，以及保护自己和对自己重要的人。　　　　充满了残酷的话语让小孩一愣，连两个大人都有些惊讶，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不解。　　　　楚莫言自然没有多做解释。　　　　小孩本来无辜的眼神里瞬时多了许多沉重、慎重，摊开手心，看着那一锭小小的碎银，他突然觉得它如千斤重起来，压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是娘的保命钱，若是教他丢了的话，不光他赔不起，那后果……他不敢去想……　　　　手心很快出了些微的汗意，生怕那锭碎银掉了的人很快一把将它死死捏住，小心又谨慎地看着她道：“谢谢哥哥，我一定会小心的。”　　　　楚莫言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快去吧，你娘这病拖不得”。　　　　听她这么一提醒，小孩赶紧如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生怕因他的缘故晚了一步，他娘就没救了。　　　　待小孩走开，再看不到踪影，楚莫言才慢慢转身，负手而立，看着愣愣地看着她的两个大人，解释道：“别担心，我不过在磨练他罢了，若是真丢了，自然我这里还有多的。”　　　　楚建平感激地看着她道：“言儿，谢谢你。”　　　　说完，他就沉默地低了头。　　　　一旁的赵月容，亦感激地看着她，张了张嘴，终是大着胆子与她道谢道：“谢谢……这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楚莫言与她摆摆手道：“赵姨你先将病治好了再说，需要钱的地方你尽管花。”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我们……”这样无条件的帮助，就算是看着楚建平的面上，也让赵月容心里很是不安愧疚。　　　　却是她想说的话被楚莫言打断了，“这个你放心，我没说白给你们，等你病好后，我自然有别的安排”。　　　　既然是老爹的旧相好，那她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看老爹那处境，怕这赵姨就算病好了，他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能力去安置他们，不如将他们收留在她县衙，让他们帮着红衣做些杂活儿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楚莫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单纯的施舍，怕只会增加她的心里负担，她这么说，就是为了让她更安心地接受她的帮助。　　　　赵月容也是读过书的聪明女子，哪里猜不透她的用意，瞬即很是感激地看着她，“那奴家就现在这里谢过……公子了，以后有用得着我们母子的地方，你尽管使唤，我们定会好生报答于你”。　　　　赵姨这安身的问题解决了，楚莫言便转身看向老爹，蹙眉道：“老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若一直这般偷偷摸摸的，今日教她瞧见了倒还好，但若是以后呢，若是教外人看到了呢？他打算怎么办？他一个大男人被人诟病一阵子还能忍过去，可这赵姨一个女人，怎受得住那么多的指指点点？　　　　怕是本来就遭遇曲折，若是再教乡邻风言风语地乱说，怕是会受不住……　　　　她这么一问，也着实把楚建平给问住了，他瞬即有些迷茫地低下了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曾经以为已经死去的人重新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他不过全凭着一股冲动和头脑发热想要来照顾如今处境可怜的人罢了……根本没想过以后要怎样……　　　　看老爹那表情楚莫言就了然，微微摇了摇头，也不在逼问他，她相信，她把这个问题甩出来了，老爹就自然会回去认真想的，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天色，见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也不打算多留，便是道：“老爹若是以后有什么想法我们再慢慢商量，我这就先回去了，等明儿我便让红衣过来把赵姨他们接到衙门去，先把病给她养好，你要看她也方便些，免得外面人多口杂，看到了传出些有的没的坏了你们名声。”　　　　见她考虑得如此周到，楚建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良久，他才走上前去，搭上她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言儿，爹欠你这一回……”　　　　“老爹，没事儿，您是我爹，我为您做这些是应该的”，看着外面天色不早了，她又道，“我衙门里还有些事儿要处理，今儿就不陪你和赵姨了，先走一步”。　　　　张君华和大哥至今无消息回来，以她的判断，不是被抓了，就是情况不容乐观，他们无法查探到有用的消息……最坏的可能就是他们俩……　　　　楚莫言不敢去想……忧心的她心头有了些埋怨，就算没消息，他们去了这么久，也该报个平安才是。　　　　想到这里，楚莫言的神色沉重了几分。　　　　一旁的楚建平听到她说公事，不敢耽搁了她时间，立马道：“那言儿你赶快回去，公事要紧，莫要耽搁了。”　　　　“老爹，赵姨，我就先走了。”　　　　告辞后，楚莫言立马快步往回走去。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楚建平本来迷茫的眼神瞬时清明了些，脑中思考着她适才说的话，转头看着身后温婉感激地看着他的人，良久，与她道：“月容，你先去言儿那里养着身子，我会经常过来看你们的。”　　　　“楚大哥，是我们拖累你了，等我养好病了，我会想办法养活自己和元杰的，你还是……”到底他是有家室之人，赵月容不愿因为她让他名声受损。　　　　“无事，你别多想，我自会想办法的。”　　　　既然言儿已经将问题摆出来了，他这个当爹的再不去好好面对解决，以后在孩子面前就真的抬不起头了。　　　　听着他这么说，赵月容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的意思是……　　　　却是他们俩没想到的是，走到半路的楚莫言突然折转了回来，沉着面色远远地观察着那座破败不堪的庙宇周围的情况……然后，发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事实。　　　　好似，这自从来了兰城，她就没看到几个要饭的乞丐。　　　　像京城那样权贵云集、富甲一方的地方都少不了乞丐的身影，这兰城一穷乡僻壤，怎会乞丐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