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城外。　　　　西天最后一抹晚霞的金色光辉已经融进冥冥的暮色之中，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四周莽莽群山呈现出青黛色的轮廓，暮色渐浓，夜幕即将落下，大地开始陷入一片混沌迷茫之中。　　　　“叮叮当当”，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在暮色笼罩的山道上响起，悠悠扬扬，萦绕回荡在起了雾岚的山涧。　　　　一辆牛车缓缓往着城外的方向离去，渐渐隐没在了一片浓郁的山岚之中。　　　　坐在破旧的板车后，早已变了一副容貌，作书生打扮的楚莫言惬意地眯起眼，仰头感受着微风中舒适的凉意。　　　　带着些潮气的晚风徐徐从林间吹过，如一双温柔又冰凉的手，轻轻拂走了身上白日间染上的浮躁，心顿时跟着清明。　　　　一边懒洋洋地欣赏着被暮色笼罩之下的山峦景象，楚莫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前面好心搭她一程的老翁闲聊。　　　　“老人家，你知道为何路上这么多人晚归吗？你们就不怕遇上山匪？”　　　　按道理来说，这山路一到夜晚，定然就没有白日那么安全了，却是他们这一路行来，看到不少同他们一般晚归的乡民，这让她有些不解，不是这附近有山匪出没吗？大家就不怕被打劫？　　　　前面赶着牛车的老人家很是不以为然地与她摆摆手道：　“小兄弟你放心，这路安全着咧，没人会来抢咱们。”　　　　这话听得楚莫言很是不解了，她疑惑道：“老人家为何这么说？这附近不是听说有山匪出没么？”　　　　老人家转头与她笑笑道：“你有所不知，咱们这地方的山匪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他们很少抢咱们穷人家手里的钱。”　　　　“这是为何？”　　　　楚莫言眉头一挑，这山匪不靠抢劫营生，他们还做山匪干啥？　　　　老人家随即与她解释道：“他们哪有心思瞅着咱们这些穷人家兜里的几文钱哟？就算咱们一个村的打堆的凑出来都不够他们塞牙缝。那过往的商队才是大头呢，一笔‘过路费’下来，可不在少数。”　　　　“小生还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山匪”，楚莫言一下子对这些山匪来了兴趣，想起前不久暗地里与他们出钱买命的事儿，她心头有些来气，这些家伙居然不声不响的屁都没给放个就让那夜离央过去了，钱也没退她半个子儿，尼玛连画像都给了，眼瞎认不到人？　　　　当个亡命的山匪还给她怂了……　　　　“那他们会……那个杀人么？”　　　　“杀人？”听到这话的老人家一愣，随即摆摆手道，“这可都是好多年之前的事儿了，这二年他们可安生多了，除了听说会从过往的商人身上扣点过路费下来，没怎么死过人咧。”　　　　“可据我所知，这些年来从外面来城里的商人可是少得很，光靠这些商人营生的话，他们那几百号甚至上千的人怕是糊不了口吧？”　　　　她作为兰城的县令还不知道，这外面来的商人一根手指头都可以数过来，靠抢劫这些商人过活？他们喝西北风去吧。　　　　老人家乐呵呵地看着她道：“咱们这儿的山匪可了不得呢，人家现下可不光靠打劫过活呢，不仅自己在开垦田地，外面听说都有他们的几个商号，可是厉害着呢。”　　　　“……”楚莫言眨了眨眼，“这些人这么厉害？”　　　　“嘿嘿，这就要说起他们的头头杜大当家了，听说这些都是他让做的呢。”　　　　“杜大当家？”楚莫言将这人记了下来。　　　　“是啊，这杜大当家可厉害了呢。”一说到杜大当家，这老人家就开始话语滔滔不绝起来，那闪亮亮的眼神，就跟在说什么大英雄似得，“小兄弟啊，我跟你说，这杜大当家，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那一身的本领，那山上没谁比得，一上来就想方设法把寨子经营得风生水起的，不光对手下的一帮兄弟讲义气，对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客气得很，人家一上来就放话说，咱们这些穷苦百姓啊过日子也难，同是为了生计，就让兄弟们不要为难我们了……有他这么一句话，咱们这些年的日子可是太平多了哟。”　　　　“这倒是个少见的人物。”　不过，就算这些山匪不来抢劫平头百姓的，楚莫言觉得，眼前这老大爷是不是对人家好感度也太高了？　　　　然后，她就又听到老人家说，“小兄弟，因为杜大当家在，咱们这些穷人家日子都要好过不少咧。”　　　　“老人家，你这话怎么说？”　　　　“我跟你说，这些年来，他们不光不下山来打家劫舍了，还常常来我们村里收米面蔬菜呢，那价钱，有时候比城里卖的都高呢，小老二我现在都不常来城里卖菜啰，只要他们要，我们村里的大都愿意卖给他们咧。”　　　　我去！楚莫言听得瞪大了眼珠子，这一波洗白洗的好，她就不明白了，你当个山匪还走亲民路线，求的啥？　　　　接着，她就看到老人家满脸荣幸地说道：“小老儿我啊，还去过几次那寨子呢，那可是大得很呢，里面的日子比我们这些贫苦百姓滋润多了，加上这二年，咱们‘山上’‘山下’关系不错，村里好几户的人家都把女儿嫁过去了……”　　　　“……”楚莫言有些无语，“嫁给山匪？这好么？”　　　　“小兄弟，你不懂啊，咱们这穷乡僻壤的，日子苦啊，哪里比得上那寨子里的日子啊？听说凡是把女儿嫁过去的，还能得上不少的嫁妆呢。”　　　　楚莫言听得皱了眉头，“再怎么说也是山匪，他们也不能把女儿给往‘火坑’推吧？”　　　　“小兄弟哦，可不是你这么说的哟”，老爷子摆摆手与她解释道，“那些山匪的寨子，可跟你想得不同，小老儿我前些时候去送过几次菜，看到那管理得跟军营似得，该放哨的放哨，该巡山的巡山，对我们这些外人没一个敢乱来，都规规矩矩的。对待嫁进去的女人，那些汉子一点都没亏着，尽是把好东西往自家女人那里送，那待遇比寻常人家好了不知多少倍，你说，这种情况，谁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我老头子要有女儿，我也给送过去了。”　　　　“……”这样的寨子……楚莫言突然就很想亲自去瞅瞅。　　　　怪不得前些时候让去做杀人的勾当人家不干……敢情人家从良了？－。－！！　　　　楚莫言突然觉得，自己是被坑得一脸血，那一百多两的买命钱，全部打了水漂……　　　　前面专心赶牛车的人没有看到她脸上蛋疼的表情，只一个劲儿地把自己知道的往外倒，“这几年有杜大当家在，哪个敢在下面乱搞？与其让自家女儿跟着那些穷汉子吃了上一顿愁下一顿的，还不如嫁给那些山匪呢，至少不饿肚子，你说是不是？”　　　　楚莫言没有回他的话，只神色幽幽道：“这山匪流寇的，到底不是正经人该做的，老人家，你觉得，若是上面要派兵来剿灭他们，如何？”　　　　那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她觉得自己该找个时候，去跟那些山匪讲讲“道理”。　　　　“剿啥啊剿？那官府是吃多了，该做的不做，真要把他们剿灭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以后咋活？”　　　　“这剿匪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楚莫言不解地看着他。　　　　“小老弟，你闷头在家里读书，哪里知道外面的世道？”，老人家边赶着牛边转头与叹气道，“哎，这世道，我们老百姓也只是想求个好活罢了，能过一日是过一日吧。咱们这穷乡僻壤的，本来官府人就少，那些盗贼流寇来了，远水哪里救得了近火？现在吧，是因为有杜大当家在，这里算是他的地盘，别的贼寇不敢轻易乱来，你说这要是剿灭了，咱们这里少了个土霸王，那些打家劫舍的流匪盗寇不是要把这里闹翻天？不是我们不想，是官府罩不住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啊。”　　　　听着这些话，楚莫言沉默了。　　　　“真要该剿灭的，是那些山里的怪物啊。”　　　　楚莫言猛地坐直了身子，她惊诧地看着突然说这话的老叟，“怪物？”　　　　却是提到怪物两字，老人家面上闪过一瞬的骇色，却是再不愿多说什么，只是无奈摇摇头，噤声再不多语。　　　　看老人家根本不愿再就此事多说，楚莫言转过身子，抬头远眺被暮色笼罩之下的连绵山峦，那模糊不清的雾气里，她似乎看到，一轮廓模糊的怪物，正长大血盆獠牙，在这安静的世界肆虐。　　　　怪力乱神的事她自然不信，却是这“怪物”之事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