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意识前的记忆,似乎只剩下那么一点点。 就像她每次质问自己到底是谁,所能想到的亦不过如此。 而在她知道自身不过是谁的克隆后,她连那些仅剩的确凿过去,也成了谁设计的剧本。 无法发声。嘴保持张开的状态,有什么横在上下颚间。带有金属的冰冷和铁锈气息。 手脚被绑住,挣扎几下确定是工业用的扎绳,得有把手指弄断才能挣开的心理准备。这是不考虑运气因素时能挣脱的可能。四下一片黑暗,唯有跻身于狭窄之处的压迫感侵袭而来。空间大小仅能容下她一人,手脚身体也只能动弹些许。 仿佛置身于装得下她的盒子。形如玩偶。 再进一步想,便是本不为她设计的棺材。 它最初的主人应该是比她身材高大,这算是运气好了点吗。 那么,这个时候会需要棺材的,首先闪现的便是那两人。 一个是慈善晚会死在舞台上的前任副市长凯恩,另一个是GCPD遭到血洗时被杀的新任局长莎拉·艾森。后者还是埃莉诺眼睁睁地看着其被虐待至.死。 空间狭窄放大她的呼吸声,她努力稳住气息,力求在能从棺中挣脱前别因缺氧而失去意识。 那么,被像活死人那样放到棺木之前,她在做什么。 她记得远在郊外的地堡。 隐居于地堡中的青年,有着和杰罗姆一模一样的脸孔。 对,是杰罗姆的孪生兄弟,名叫杰里迈亚的建筑师。 嗯……忍不住调戏他之后,埃莉诺记得他们算是达成合作协议。在杀了杰罗姆这件事上他们算是目标一致,只是杰里迈亚更倾向于给予他那个疯子般的孪生兄弟,真正该有的惩罚。 所谓杰罗姆真正恐惧的——埃莉诺到现在依旧没能问出些许。 她自然而然地想,那大概只会和马戏团有关。毕竟杰罗姆从小到大都在那长大,他那个风.流成.性的蛇舞女母亲,和给他诅咒的瞎子灵媒老爹,还有时常参与其母亲毒打他行列的蛇舞男或小丑,基本上构成他生活在马戏团的全部。 因此在杰里迈亚给她那套红黑相间的丑角服装时,她惊喜得有些忘乎所以。 梦境看到的景象进一步逼近,她已经能感受到穿着这套衣服再见到杰罗姆时的那种快.感。先给他一个吻再往他脖子上注射药物,接下来朝倒在地上的他迎头一踢,那场受到电.刑带来的梦,看来也没有想象中的糟糕不是。 她并不介意在杰里迈亚面前脱下衣服再换上这套丑角服装。如此勾勒出身体曲线的服饰,大小长度到紧身程度都恰到好处。马戏团会需要这样显得有些小个子的丑角吗。谁知道呢。作为行动装束这套衣服倒也不错,除了本来藏在裙底袖口的武器都得额外配在腿侧腰后这点。 她有点想不起来梦里自己的具体装扮。要不就像梦里那样,拿个大锤子当作武器和这套衣服相称。不错的想法。思索着要怎么就这套衣服再做些伪装,她一边用手把散开的头发拢起一边往旁边扫视。眼前这个戴眼镜的精英建筑师,早就把化妆需要的口红等玩意都放在桌上。这很可以。 她越来越讨厌他这种早有预谋的表现。 尤其是他略微抬起眼眄视过来的神情。 也罢。她朝他白了一眼。 拿起口红和粉饼,她打开粉饼盒对着小镜子涂上口红。感觉到轻柔的力道落在太阳穴,她警惕地绷紧身体,却在下一秒停住所有动作。顺着力道她稍稍抬起头,尔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带上同样红黑相间的丑角帽。分开的帽尖往左右两侧扬起而末端垂下,帽尖最后亦是两边对应出红黑的小毛球。 她顿了顿有些不自在,把帽子扯下来,这才开始把头发按照帽尖的高度分成两半扎起来。杰里迈亚早已松开手,并且保持举起双手的姿势,不知是在表示他不再多管闲事,还是等她忙完再帮她把帽子戴好。 ……为何会对他放松警惕。 与他无关。她比谁都清楚这点。 埃莉诺总算想起被搬到棺木前,她因什么而像是着魔那般。 如同诅咒。仍旧是那个名叫杰罗姆的男人。 电视上闪现过他的身影,以及,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和他在一起。稍微沉下眼睑,她知道那是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马洛尼的修女。看样子企鹅把修女当作她交出去后,盖勒文那边果然重视芭芭拉到拿修女和杰罗姆做交易。 那么,杰罗姆再次得到「她」之后,会做些什么呢。 埃莉诺索性停下手里所有动作,饶有兴致地看这场直播。 他一如既往地说了很多无关的事,表演欲什么的,确实很满足他站在舞台上的快.感。看样子芭芭拉和他知道盖勒文的事不多,他也不屑就此当场揭穿这一新兴富豪背地里做着什么勾.当。不过,是绝不会给足暗示的。没有比眼看着秘密被公诸于世却又差那么一点点东窗事发更有趣和刺激的了。 直播的最后,他举起手里的枪。 身后绑着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修女。 “这就是冒牌货该有的下场。” 枪响。血溅。鲜血如注,生命在其中流逝。 她仿佛看到自己死在眼前。 如果这个世界上,像她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她把这作为最迫切的目标,而就在眼前,他确确实实令其实现。她甚至来不及去思考杰罗姆动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应该说,在看到修女被杀后,她就一直处于难以言说的兴奋状态,一个劲地笑着感叹。 “他做到了、他真的会杀了我……” 要是当时被企鹅交出去的人是她,反过来就是修女看着她被当作叛徒杀掉。 现在受困于棺木的她才有点时间和余力去回想那句话,一边稳住情绪试图从绑绳中挣脱而出,她一边想自己昏过去之后漏了多少关键点。反正看完直播后她就没了意识,毫无疑问把她扔在棺木的,和杰里迈亚那斯文败类脱不了干系。 他提到了冒牌货。杰罗姆在杀修女时,确实说到这个词。 什么意思?从电.刑那逃出来后她只和萨斯见了面,和布鲁斯通话也算是勉强有所交流,至于杰里迈亚,那家伙压根就不知道修女的事所以暂且不论。别说杰罗姆了,就连企鹅也以为修女就是埃莉诺才和盖勒文做交易。知道修女和她是两个人的,估计也只有萨斯。 那杰罗姆那句话是怎么回事? 埃莉诺想起那通没有应答的通话。 电话这边是她忍不住也不打算藏起的呻.吟,电话那边却没有预料中他那肆意狂戾的笑声。 起初她以为正是这通电话,让杰罗姆把她当作背叛者杀了。 现在回过头去看,越想越不是这么一回事。 无尽的黑暗中忽然有一小格亮光,她顺着光源往下看,是在她胸前固定住的手机亮起屏幕。她依稀看到有电话打进来的提示画面,文字闪现转到通话中,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话里却满是陌生。 “你应该醒过来了吧,小布丁。” ——喜欢我给你的新称呼吗。 慈善晚会和布鲁斯分开后,她从萨斯的电话里听到这个称呼。当时没有多想,毕竟杰罗姆知道她留在拘留室里的手机上留下了「M」的讯息,会就此知道因手机故障停在屏幕上萨斯的手机号也不奇怪。 可、可是这种不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变得有些气急败坏,想把手绑绳中抽.出,把横在颚间的玩意拿开,冲着此时电话那边的人问出萦绕在脑海中的可能。 “别紧张。葬礼才刚开始,你要从棺材里逃出的时间还算足够。” “唔、唔!” 她支吾着,明知没法说话依旧发出些许声音,她得知道对面的人到底是哪一个。 电话那边的声音仍然有条不紊,看不透的气息萦绕在了然一切的语调中。 “想来你大概猜到了,也罢。感谢我那个疯子弟弟做事足够张扬,我让艾可去还乱成一团的GCPD搜寻一番,就拿到你留下的那部手机。对了,还得感谢遭受重创的GCPD,要么警.员精神受挫转而崇拜起杰罗姆。要么这个时候鉴.证.科的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倏尔整个棺木被抬起悬空的感觉令埃莉诺不由绷起神经,葬礼上会抬起棺材的时候,要么是刚进入葬礼,要么是离场。最终的归属地要么是火化的狭小空间,要么是刚好容得下棺材的土坑。 不知是缺氧还是一下子未知的状况太多,她觉得思考有些跟不上,只能勉强自己更加用力挣扎的同时,去捕捉电话那边传来的讯息。 至少,得知道杰里迈亚在谋划什么。 “说起来,你提到的盖勒文,是杜马斯家族被迫改名后的称呼。将近两百年前,因为韦恩家的大小姐将她和杜马斯的少爷偷.欢一事,在被发现后说成是强.奸,杜马斯受到了严厉的惩罚。他们的股份遭到韦恩家侵占,与其家族的守护圣徒一起被迫流亡海外。我也只是在研究哥谭的建筑和街道时,发现杜马斯这一家族被抹去的历史。” ……所以在慈善晚会后,你是猜到盖勒文是制造一切混乱的幕后黑手? 像是早就猜到她此时内心的疑问,电话那边,杰里迈亚接续道。 “也不全是。但我确实怀疑盖勒文出席慈善晚会的动机,毕竟哥谭儿童医院的主要代表是韦恩企业。排除杰罗姆本身就对布鲁斯·韦恩感兴趣这点,作为首次盖勒文和韦恩接触的时机,要说他们的目标不是布鲁斯,你也不会相信吧。” 又是那种预谋已久语气。她对他这种态度讨厌至极。 怎么,就和他一开始见面时说的,他本就打算和布鲁斯联手,不管杰罗姆是否参与到盖勒文的计划中。那特地去GCPD把她留下来的手机拿走,又装出和杰罗姆极像的声线和她联系,又是为了…… 她豁然发现什么,在黑暗中不由得收缩瞳孔。 “还记得你昏过去前问我的话吗。你说看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会有对方就是自己的错觉。现在,我可以坦白地承认这点——没错,看着电视上杰罗姆的犯罪行为,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我会觉得那就是自己在发疯。” 可你说过,说过你和杰罗姆不同。 你说他出生就是坏的。说你为了逃避他的追杀而躲起来。 棺木被放下的感觉,令埃莉诺联想起那天晚上。她被杰罗姆抓到不知何处,浸在浴缸的水中好不容易被呛醒恢复意识。那时的杰罗姆还穿着屠.杀GCPD的警.服,他的笑容模糊在涤荡开的水纹中。身坠深渊再从中挣扎而出,眼下的她毫无疑问再次经历一遍。 “我和他截然不同,可直到后来才有人相信我并不像他那样。现在,也只是把我过去一直努力的事重复多一次:我要证明,我和杰罗姆完全不同。他的疯狂,与我无关。” ——这就是你站出来的真正理由。 至于她,纯粹是他用于证明的一枚棋子。 这样找上她一事就解释得过去。既然GCPD屠.杀事件后,他的保镖艾可就去了一趟警.局。鉴于盖勒文出席慈善晚会,艾可也应该在晚会现场。埃莉诺用催眠瓦斯打断杰罗姆的表演带走布鲁斯,以艾可的身手和保镖该有的敏锐,要跟上她并获悉她和布鲁斯合作绝非难事。毕竟那之后萨斯和企鹅也找到了她和布鲁斯。 所以那通打到韦恩庄园的电话,十有八.九就是冲着她来的。 又是这种遭到层层设计的顿挫感。像是不管怎样她都逃不过别人的控制。 她强忍着如潮袭来的疼痛,眉间的皱痕越发加深。早已顾不上手腕勒出了鲜血,她甚至有些庆幸杰里迈亚那家伙拿东西堵住她的嘴,这样她不至于疼到受不了而咬.舌。 他的声音继续在电话那边响起,语调里多了几分幽深和沉谧。 “对了,你就不好奇为何杰罗姆直到十八岁才杀了我们的母亲?” 总算是绕到她始终得不到解答的重点上。 与他提到的杰罗姆真正恐惧的事,应该脱不了干系。 她屏住呼吸,明明棺材中的空气尚且充足,缺氧窒息引起的昏厥感却翻涌而上。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扼住她的喉咙,随着每个字落下而加大十指与掌心握起的力道。 “算是多亏了杰罗姆,我才真正确认马戏团里的西瑟罗先生是我们的父亲。我知道杰罗姆从疯人院逃出来后会找他下手,在那之前不过是为了确认情况才和他稍微接触。你猜他都告诉了我什么,小布丁。” 句末的称呼令她猛然觉得胃部有东西在翻涌,那种无助到没法忍受的呕吐感与缺氧的窒息感混淆在一起,逼得她眼眶中泛起泪花。 “既然你和杰罗姆都忘了,而我却还记着,那就由我来让你们想起来。” 她甚至忍不住想用头撞盖在上方厚重的棺木。谁都好,只要把让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只有她和电话那边的声音持续徘徊萦绕的狭窄空间。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让她继续在这声音面前无处可逃。 不存在的记忆在叫嚣着,再次唤醒前已先选择了逃避。 他迫使她面对现实,叫她无处遁形,如同毫无遮掩落入滚烫的水中。 “我那放.荡成.性的母亲,和往常一样与她所谓的情人一起毒.打杰罗姆。结果在他成年前的一周,怕是喝醉到口无遮拦,她得意地提了一句、” 住口。 别再说了。 “——「等到成年,你就不用为对哪个女孩下手而感到愧疚了吧,杰罗姆」。” 闭嘴!!!!!!!!! 她竭尽全力撞向头顶的棺木板,即使逐渐感觉到鲜血从额前流下,顺着鼻梁和脸颊渲染开血腥味。偌大的记忆自仅有的屏幕亮光扩散开来,蔓延到愈发深邃的黑暗中,浓化成结痂般的暗红色。 男人的声音宛如匕.首,从她的脖颈上移到她的嘴角,说出的每个字使得刃尖一点点往外往上施力。就像杰罗姆之前对她所做的,好让她因警惕和害怕的脸上能有笑容。 “没错。自从母亲和她的情人迫使他虐.待你,你就是他的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