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春去秋来数载。山里叶子黄了,枯叶落了满地。大雪很快缀满枝头,银装素裹。新叶又在不知不觉中攀上树枝,长成绿荫,聒噪的蝉鸣又响了起来,整日整夜,不厌其烦地唱着歌。 很快又是一年秋天。 这年,鸦即将十岁。她已经可以被称得上是一个相当出色的杀手了,她的刀比较之前更快,更稳。被她杀死的人,往往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有察觉。他们与她擦肩而过时,觉得脖颈一凉,接着视线向下坠去,看见满地鲜血,听见扑通一声闷响。 ——那是头骨至地面,四肢匍匐于地的声音。 在鸦的暗杀术不断进步时,师父却病倒了。那是初春时感染的风疾,一直时好时坏拖到了现在,长时间的工作压力和不规律的休息时间让他的病终于到了不得不卧床休息的时间了。 于是他的部分任务就交由鸦代为完成,他习惯于裹着棉被,捧着杯茶望着外面的景致,从早到晚。 这天,鸦回来向他报告任务时,意外地在这里遇到了其他人。 这是一个极其奇怪的人,穿着黑色的僧袍,带着斗篷,虽然从背影看起来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可是当那个人听见动静回头时,鸦的眼睛和他的眼睛直直地对上了——那是一双暗红色的双眸,只消看上一眼,极大的压迫感就让她感觉浑身战栗,背后发凉,冷汗直直地冒下。 ——那简直,简直不能被称为是一个人类的眼神。那种眼神带着掌握生死的不屑。那属于死神,好像只要再多看一眼,她的脖颈就会被对方从中间劈开,血液飚溅,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鸦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完全不受自己的思想控制。不,不如说,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恐惧,哪里还会顾及双手的颤抖。她强迫自己绷紧神经站在原地,克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欲望,这已经是极限了。 索性对方只是扫了她一眼,就非常冷漠地转过头去,鸦这才偷偷地送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身冷汗。 这时师父招呼她,“过来鸦,见过虚大人。” 她依着师父所言,恭敬地行了礼,半跪在地上时,她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再一次在自己身上扫过,不由得把头低得更低,把自己带着恐惧的表情藏起来。 “你这个徒弟倒是不错。”对方说着这话时,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我也这么觉得。她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你还有多久时间?”虚看着师父,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这样一句。 “恐怕是挨不过冬天了。”师父面色如常,同样没头没尾地回了这样一句。 “这样吗?”虚站起身来,经过伏在地上的鸦时,他脚步未有过多停留,就这么走了出去。 鸦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处良久,她才敢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那个人。” “嗯?他怎么了?”老师反问。 “……”鸦极为后怕的咽了口口水,“他太可怕了。” “过来,鸦。”师父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你不要怕他,他不是坏人。” “不不不,师父。我们自己就不是好人啊。”鸦莫名地抓住了奇怪的重点。 “……也是,我们就是恶人。”师傅眯了 眯眼睛,极为平淡的说,“虚大人也是恶人,他是恶人的首领,他是最恶啊。” 何物最恶?人最恶,人心最恶。 自五百年前,第一任首领开创天照院奈落以来,这个组织以杀人为主业,逐渐发展出了细作,潜伏等副业,致使这个组织一点点壮大,即将发展成一个全国连锁性企业。 要不是当中有时间奈落不被朝廷重用,可能连锁企业的梦想真的会成真。虽然有这个梦想的,恐怕只有在鸦的恶趣味中存在。 但是…… “他是人类吗?” “他为什么不是人类呢?”师父有些奇怪地反问鸦,“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是直觉。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鸦的声音轻轻地回答,“我在杀人时,觉得那些将死之人的眼光最为真实。有些是恐惧,有些是不屑,还有些是坦然,我从他们的眼里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在想些什么,毫不掩盖,一览无余。” “和这里的一些其他杀手在一起时,我看出他们有些人以杀人为乐,有些人则和我一样只是把杀人当成一个每日任务。” “他不一样。”说到这里时,鸦忍不住因为恐惧而吞了一口口水,“他看着我的时候,他不是把我作为一个人来看。不同于部分上位者对低位之人的轻蔑不屑,他的不屑是对于我们这个存在的,他不是不把我当成人,他是不把自己当成人。” 师父在听完鸦的话后,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愣了一会。两秒钟后,他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整个人捂着肚子几乎趴在地上开始打滚。 “你怎么能把虚大人说的这么中二。”师傅扶额,“你杀的人还是太少了,我告诉你,这就是大佬的气息。” “还有鸦,告诉我你最近都看了什么书?” 鸦:震惊.JPG 于是鸦最近所藏起来的小说集与漫画集被师父尽数没收,师父口口声声说这是为了不让她玩物丧志,虽然鸦在数次禀报任务时,看见师傅看的津津有味。不过每次在她刚要开口谴责时,那书立马从她的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杯温热的茶水,氤氲着饱和的热气。 师父:“今日的风儿有些喧嚣呢。”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数次,慢慢的,这个秋天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萧瑟的寒风,天空阴沉沉的,小雪静静地降落,落在松枝上轻轻地压了一压,极静极静的一声响。 时间过得飞快,新年快到了。在天照院奈落这个地方,人是不会想着要过新年的,最多的放松就是几个人温一壶酒,聊几句。不过大家也不会聊的太深,在这种地方,谁也不知道下次任务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有太多的感情也只是一种累赘。 那酒自然也是不会喝的,对他们来说,喝酒杀人是禁忌,那壶温着的酒不过是个增加气氛的道具而已。 也不是没有人曾经表示,等这次回来我就把这酒喝了,然而flag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说了这话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这句话也是个禁忌。 鸦这次去做任务时,正是新年第二天。一大早她走出房间时,发现师父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 “新年快乐!”鸦看见师父后,直接奔到了他身边,抓住师父的衣袖,笑嘻嘻地说着。 “新年快乐,鸦。”老师笑着回应道。 “师父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嗯?新年愿望的话,我还是希望鸦可以记着我的一句话。” “什么什么?” “万事成功需忍耐。”他揉了揉鸦的脑袋,“万事成功需忍耐,鸦。” “好了,去做任务吧。”说着他拍拍鸦的肩膀,轻轻将她推出去几步。 “可是,师父你还没有问我的愿望啊。”鸦有些委屈,回头望着师父说。 “等你回来的时候告诉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听的。”师父是这么回答的。 鸦又笑了起来,女孩开心地冲着师父挥挥手,一下子就跑远了。那一刻在她记忆中被无限拉大,一帧一帧地慢速播放,蹦蹦跳跳的脚步声,清脆的笑声,她摇晃的双手,老师宠溺的笑容,每一个细节都刻在她心底,让她想忘都忘不了。 但是多年之后,她一直后悔着这个没有说出口的新年愿望。 ——她一直,一直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