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死了，这是鸦在任务完成回来后得知的第一件事。　　　　多年以来蛰伏在身体里的各种危机，在这一次风寒之后，被彻底得激发了出来，就再没有痊愈了，师父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这她是知道的。　　　　但是她出来没有想象师父会突然死亡。她甚至从没有想过他会死亡这种事情，她也从没有深思过师父当时在离别前，说出的那番类似诀别般的话语。　　　　师父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可他只是非常任性地单方面和鸦做了道别，不带挽留，不带留恋地离开了。　　　　这很过分，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她想。可是她带着恨，带着怨，就这样想着想着，眼泪就又淌了出来。　　　　……我又是一个人了。　　　　她真的，真的很想他。以前几乎天天待在一起，她从未有过什么特殊感觉，现在她只觉得心突然空空荡荡的，凹下去了一块，填也填不平。　　　　她最终没有克制住眼泪溃堤而下，捂着脸呜咽出声。　　　　她似乎有一点明白了，在这里，有太多过分的感情终究是累赘。　　　　十岁这年，鸦再一次失去了自己所能够依赖的东西。同时在不久后的人员调配时，她被调离了这个分部，离开了这个她呆了有五年的地方。　　　　离开前，她只是简单地收拾了行礼，她的物品也算不上多，而有些东西她也不想带走。　　　　在抽屉底层，她找到了一些以前的东西。那是师父在她第一次实战后，有些后知后觉地交给她的东西。　　　　师父当时表情十分慎重，他把外层裹着的布包一层一层揭开，最后小心翼翼地把最里层的东西交给了鸦。　　　　那是一张笑面人的假面。白色底，用黑色的墨迹勾勒唇形，那并不是薄而漂亮的唇，它厚厚地堆积起来，唇峰高高拱起，下嘴唇像是抿起来那样的平整，嘴角却略微勾起。扭曲而极具有张力，并不是看了会让人觉得美丽的面具。　　　　但她很喜欢。至少到了现在，她很喜欢。这是师父送她的第一个礼物。　　　　也是最后一个。　　　　“这是做什么？”当时，鸦用着自己细细软软的声音问着。她本以为师父藏的这么深的会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居然只是街上随便就能够买到的小器物，她不由得委屈地努了努嘴。　　　　“本来想送给你做为第一次任务前的保障。”师父将那个面具虚虚地罩在鸦的脸上，“怕你第一次任务太紧张，带上这个总会好很多。”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不，应该说，这就应该在我的意料内。”　　　　师父带着微笑望向鸦，“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做的很棒，鸦。”　　　　“你确实是我培养出的，最好的杀手。”　　　　而当时的她回了这样一句，“师父你的审美真独特。”　　　　时间回归现实……　　　　她啪地一声把那面具丢掷回了抽屉里，好像那就是一块烙铁，即使忙不迭地将它扔出，双手仍是被烫得血肉模糊。那种痛不是痛在手，却是痛在心脏。　　　　她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许久，反复地，不厌其烦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冬日严寒的空气涌入肺部，冰冷的，很让人难受，却也让她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鸦蹲下身子，又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面具，捧在胸口许久。眼里发干，面上发干，曾经流过眼泪的地方开始微微刺痛，她抬手沿着干涸的泪痕擦去了残余的水渍。　　　　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再次站起来时，鸦带上了那个面具，那是她第一次正式地带上它。　　　　之后每一次执行任务时，她都没有再摘下过它。　　　　引导鸦前往总部的前辈是一个实诚人。他看见带着面具的鸦和面具背后那双红肿的眼睛，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他拍拍鸦的肩膀，“习以为常吧。”　　　　鸦整个人已然麻木了，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想说。　　　　这次人员调离大概带走了这个分部五分之三的人，尤其是在这里，能够被称得上精英的人，几乎一个也没有留下。　　　　冬日的山里总是万分萧索，有些树光秃秃的脱了叶子，枝干同枝干连成了一片，有些树叶子未落，却失了旧时的精神。　　　　不过，一切到了春天就会复苏。再一次进入春夏秋冬的轮回之中。　　　　师父说的不对。她看不厌这里。她又怎么可能看得厌这里。　　　　她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这里的一切。　　　　----同时，攘夷战争的激烈化与将军德川定定对天照院奈落的重用，使得这个组织获得了自创始以来的最高地位。　　　　来年春天，鸦在这里再一次遇见了那位大人。　　　　奇怪的是，与上次见到他时完全不同，他整个人的气质彻彻底底地变化了，那种蔑视众生，不把人类放在眼里的感觉完全消失了。此时的他站在那里，平常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平易近人的普通人类。　　　　当然，本身天照院奈落里也不可能存在普通人类。这我们暂且不论。　　　　鸦向他行礼，他微微点头回意。　　　　虚大人可能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她想。　　　　至少她曾经认识的虚，见者无不为之战栗，众人服他，敬他，惧他。他不需要对别人摆出多么礼貌的嘴脸，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冷着面孔下达命令就好。　　　　他只需要统领好众人就好。　　　　但现在他不一样了，就好像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突然生了欲望。　　　　鸦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在半个月后。虚带回来了一个孩子。　　　　是个男孩，和她年纪差不多，脸还是肉肉的，面上却有一道可怖的伤痕，一直从面部延伸到了胸口。　　　　明明看起来就像是致命伤，他却活下来了，现在呼吸平稳，睡得很熟，他甚至活的很好。　　　　鸦一直把男孩的幸存称为奇迹，她感喟于一个人的生命力可以如此顽强。可是一直到很多年后，她才知道　　　　……这根本不是奇迹，这只是逆天改命。　　　　真正的故事就应该从这里开始，从她再一次在回廊遇见了虚，回答了他那个问题开始。　　　　那时，虚站在回廊的角落处，眼神并没有落在她身上，他正赏着那轮皎皎明月，许久之后，他方才开口。　　　　他问她说，“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