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始终是极为肃穆的,一如她离开时那样。 她以前是很少来山前大殿的,上次来还是因为十二代目的叛逃,仔细想想,当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不少,却依旧可以想象起这里那种沉重。 这里总是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她此刻正跪在大殿里侧,双手被缚在体后。温顺地伏下脑袋,等待着将至的死亡。 在她面前的人仍在喋喋不休地念着御中法则,她一如既往没什么兴趣听下去。不知不觉就开始开起了小差。 正是下雨的日子,山间本就潮湿不堪,雾气氤氲。大殿的地下阴冷极了,她跪在那里,刚开始还能感觉膝盖处又冷又麻的感觉,后来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她面前的地上十分偶然地爬过了一只蚂蚁,或许是迷了途,它一直在附近游荡,茫然地绕圈走。 久坂很早之前就在关注它了,目光随着它转来转去。也算得上百无聊赖中的一点慰藉了。 是真的无聊,她也是真的想不懂为什么这群人这么有兴致,从以前到现在,总喜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些法则。 她的时间不多了,结果死前还要在这里经历这种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实在是心情复杂。 她在静静等待终止的时刻,也在努力使自己完全地享受这最后的时间。 ……她到底还不是那种超脱到视生死于无物的人。若只是不停地以动态迎接死亡倒也就算了,那不过是瞬间之事。 现在她却得在等待死亡降临,一分一秒都是一种折磨。不能说是恐惧,但到底还是很不舒服。 死亡是一种虚无的未知,人往往恐惧未知。 活着多好啊。 她其实并不是想死的。 读着狱中法则的人突然提高音量,走上前来,“……叛逃者,重罪,当诛。叛贼鸦于八年前脱离组织,期间身为反贼,罪加一等!” 那人咄咄逼人地又踏前一步,“你可知罪?” 久坂却眼睁睁看着他踏上了那只蚂蚁,那人脚步沉重,恐怕是不会再有存活的可能性了。 她心下觉得可惜,只感觉更无趣了。见她始终没有应答,那个人又重复地问了一遍。 她目光仍是盯着蚂蚁本来呆着的那一块地方,嘴上低声应答。 “我有罪,但我不认罪。”她说。“我承认我背离了这里,但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她想自己这种时候依旧坚持嘴硬带来的只可能是罪加一等。 然而她并不想松嘴,这至少会令她心上不快。 那位算得上大人物的人果然冷哼一声,朝着她远离几步,冷冰冰地发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久坂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之前停留的地方,那只蚂蚁依旧活着,依旧茫然地四处游荡。 她的内心,至少这一刻,是充斥着微小的喜悦的。 渺小的昆虫的生存能力如此之强,那比之巨大数倍的人类又如何呢? 她不知道答案,纵然她心里还是有着求生的欲望的。 “死并不可怕,但是如果可以的话……” “……我不想死。” 想了想,她又温顺地伏下头。 “没有了,尊听悉便吧。” “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言毕,那人将她多日未见的佩刀扔到了她面前。 “你自己做决定吧,是自裁,还是拿起刀再次侍奉天。” “不论哪个选择,你的罪孽都会被一笔勾销。” …… 还是饶了她吧。 “如果要选择自裁的话,可以先帮我把手解绑了吗?” “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吗,可惜了。”那个人摇摇头,“我们准予你的死亡。” “这种事情并不是由他人决定的。”她轻声反驳,“我的生命,我想我自己还是有权利决定的。” “你——!!!” 久坂冷漠地回视,她的背挺得笔直,嘴边挂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她并不认识这人,从他的步伐气息上倒可以判断出他是一个门外汉,属于在混战中被花瓶一扫就会倒的类型。 天照院奈落已经缺人缺到入门门槛低得不能再低的程度了吗? 被久坂气到无语的人突然看见门口有人到来,有些激动地迎了上去,语气却非常不客气,“这个女人如何处置?胧。” 胧? 他来干什么,送自己最后一程吗? 胧则带着梳理和礼貌回复,“这我们自会处置的,将军刚刚发来了给您的书信……” 客套话还没说完,那个人已经跑远了。 ……气氛有些尴尬。 “……你们这招的都什么水平?难怪师父要说这一届是他带过的最差一届。” “不是我们招的。”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这是将军那里的人。” 自从上一届首领叛逃以后,天照院奈落一直没有新首领诞生,然而对于如此庞大的一个组织来说,没有一个统顾全局的人是不行的。 加之将军德川定定虽然重用奈落,却也对这里颇为忌惮,所以干脆派了自己的心腹来管理。 听完整个故事的久坂:“将军的心腹就这个德行??” “……同时,为了加强对一些权贵的控制,会选择让他们交出质子送到这里。”话音刚落,胧还若有若无地撇了她一眼。 久坂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只是沉默了一会,出口询问,“自裁或者效忠,我只能选择其中之一吗?” 胧颔首,“这是你唯二的选择。” “谢谢,我选择死亡。” 胧没有说话,他只是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她面前。 ——那是一个面具。一个颇为崭新的面具,一个什么图案都没有的纯白色面具。 这令她想起了师父送给她的面具,原本就是路边摊上的便宜货,已经用得破旧了,她不舍得扔,把它放在了师塾的抽屉里。 后来一场火毁了师塾,那面具自然也是没有了。 触景生情,物是人非。 “……我以前的面具可不长这样。你是想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吗?” 胧摇摇头,“你可以自己选择,我不干涉。只是我要提醒一点,活着对你来说并没有坏处。” “若是简单地选择死亡,背负痛苦的可不止你一个。” 久坂内心突然开始剧烈动摇。 如果她还活着,是不是她可以做很多她以前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和队伍偷偷通信。 这个诱惑太大了,她原本就心智不坚,就变得更加踌躇。 胧伏在她耳侧,低声地诱惑道。 “做出决定吧,不要再犹豫了。” “久坂。” …… 沉默地站在山崖边,她凝视着山谷。 这里的树依旧是郁郁青青的,和以前似乎并无差别。 但这确实不是当年的树了,这也确实不是当年了。 拆开手腕上的绷带,她从里面拿出了那张照片。 那张师塾合照,师塾唯一的合照。白痴同学后来复印了很多,给了师塾里的人每人一张。 她看着照片,已经开始泛黄发皱了。上面的人,上面的场景,都让她觉得陌生不堪。 狂风骤起。 树叶相互摩擦着,山谷间满是这种声音。她的指尖一松,那张照片就从她的指缝间溜走了,卷入风的暗流。 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鸦。”胧突然从背后呼唤她,“。该走了。” 她低低嗯了一声,转过身来,此刻她已经带上了那个面具,别人看不清她面具底下的面孔,究竟是什么神情。 除却她那双微微发肿的红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