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打开门时,恰好和正在穿外衣准备向外走的中年男人撞上了。 见到她回来了,他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然后转过身去把外袍脱下放在桌上。 一边脱他还在一边抱怨,“去了那么久,我都以为是死在山里了。” “您是要来找我吗?”,鸦微微欠身以报歉意,“抱歉了,让您担心了。” “我担心倒是无所谓,倒是你一个女人,大晚上在这荒郊野岭出去这么久,也不怕出什么事情。” 鸦摇摇头。 她走进屋子时,手上拎着一只已经被处理过的兔子,兔子身上伤口只有喉咙一处,想来是剖喉放血一气呵成。 “我没有找到其他能吃的,希望这个可以。不过山上的溪水已经冻住了,不能清洗,只能带回来了。” 中年男人的脸上表情颇为丰富,从惊讶不可思议到透露了一丝……厌恶? 她于是把那兔子更高地举了举,往他更靠近了些许。 “好了好了。”他劈手夺下那只兔子就往厨房走,期间头也没有回一次。 鸦拍拍身上的雪,转身走入了胧的房间,背身关门的时候,突然听见对方低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你回来了。” “你醒了?”她有些惊讶,摸索着就要去开灯。 “别开灯。” 她的动作止住了。 “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声音轻一点,不要惊动他人。” 待她走过来,坐在他身侧,他发问了。 “你刚刚去了哪里?” 一上来就是棘手的提问。 “……探路,但似乎附近的路都被大雪封上了。” “这样。”他仍是闭着双眼,“我们现在在哪里?” “山中猎户家。” “你也太不小心了,这里正是那些反抗之辈的聚集所在,你怎么敢投靠这里。” “我若是不来,你早就死在雪里了。”她平静地反驳,“我思量过了,我们要是幸运可以找到普通人家,那只是借宿几日的事,接着还是完成任务。” “若是不幸落入了那些人手里,我或可以手刃几人带你逃出,最差不过一死,但是困于雪原我们就真的与死无异。” “其他倒都没什么,但你算错了一点。” “什么?”她有些惊诧。 “你不该假设我死的。” “就是这个啊。”她笑起来,“胧大人,没有人是不会死的。” 胧没有回她,他闭着眼睛静静躺在那里,就好像是睡着了。 替他掖掖被角,她站起身来,想往房间之外走去。 他低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一切当心……这户人家,应该不是那么简单,若是有什么打草惊蛇的情况,尽可杀之。” “安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掩门前,她声音低沉地回答,“这户人家,不过只是无意义的伪善者,至少目前看起来是的。” 出门后,那个老妇人正坐在桌边,拿着放大镜读着些什么。 她认出来是墙上那封家书,也就没有打扰那位老人,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边。 见鸦来了,老人放下了手里的信,小心地叠起,放在了墙上。 一时之间,屋内静到诡异。 半晌后,老人开口了,声音仍是如同之前一样古怪诡异。 “你……杀了他?” “我杀了谁?”鸦的眉毛微微蹙起,一副又好笑又无奈的样子,“屋内那个人还活着,我不会杀他的。” 老妇人摇摇头,“你杀生了。” “……不过是一只兔子,你们这里难道都是茹素的吗?” “不,可是那不是家畜,它应该作为生命存活,而不是被人残忍杀死。” “你们家可是猎户,难道从来没有在外面打过猎吗?”她摇摇头,满脸遗憾的样子。“我看你家里也没什么活物了,那这个冬天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有炭火,有水,有干粮,为什么不能存活?” “可以,只是质量不高而已。”鸦拿起刚刚中年男人端来的水喝了一口,“您难道不觉得,这样坚持过于疲弊了吗?” “善良是美德,天真也是美德,可是愚蠢和伪善不是。” 捻着那个杯子,她仔细观察着表面上的裂痕,“太太,这种坚持是没有意义的。” “你说那些,包括家畜和野兽之间的区别,我是不觉得的。” “从成为人开始,人类开始习惯于支配,掌握,手里若是空空的,总也是不习惯。进步确实是伴有牺牲的。” “可是啊,”她将水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连牺牲都称不上的东西,讨论了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驯服动物作为驾驶工具,用作农业耕田,甚至用于饮食。我们使用它们,我们消耗它们,并不以此为耻,我们觉得这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 “太太啊,您这些坚持不过是伪善罢了。你杀的是家中圈养的动物,和你外界捕获的动物又有什么区别。” 鸦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老妇人手上,“再说了,我已经享受了不少死去的生命带来的利益,那么我还会在意再加上一条吗?” 啪! 老人一把甩开了她的手,眼神那种厌恶终于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她唾弃几声,抱怨着恶心的东西毁了她美好的一天。 鸦靠在桌边,看着老妇人跑入厨房的身影,神情一如平常。 只是几句话而已,连最简单的掩饰情感都不会,那应该不是按照任务书上描写的“狡猾异常”的暗杀对象了。 不过目的也算达到了,接着她是不是该排除这家人的嫌疑,然后表演出一副被伤到的样子带着胧离开这里。 把刚刚假意喝下去的那口水从咽喉处吐出,她顺手擦了擦自己嘴角,却看见上面异样的鲜红色,尚未干涸。 嗯? 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时候再多加思考,她眼前突然一阵黑,有一把巨锤,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她的脑袋,剧痛传来,她全然无法反应过来。 再睁开眼时,眼前早已是一片红色,应是被血洇红,视线格外得低,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瘫倒在地上。腹部和胸口不断绞痛,像是每一根神经被纽在一起,再生生扯断。 很冷,比之前在雪地里时还要冷得多。 倒在血泊里,很快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半睁着眼,望着那个中年男人掀开了厨房的帘子,一步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带着那种玩味般的怜悯看着她。 “怎么?现在不嘲讽我们是伪善了。” “上天派来的使者,乌鸦们。” “你们早就认出我们了,也难为你们可以忍耐这么久。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还是厉药。”她咳嗽出一口血,“现在看看,伪善者反而是我。” “不应该试探的,一开始就该杀了你们,把这屋子夺下了。” “可惜了,你们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他抬眼望了眼胧所在的屋子,“你们很快会下地狱的。” “奈落……说到底,不就是地狱的意思吗?”她声音越来越低,心跳的声音也在流失了。 就是这样简单的死去啊。 她要死了。 她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