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从那年冬天的第一片碎雪中悄悄滋长出来的。那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冬日,时间好像都被凝住了,一分一秒过得都格外长。 山里的冬天,似乎从下雪的那一刻开始,世界就变得静悄悄了。 彼时师塾的课都已经停了,有些同学却仍是不肯回家,大家晚上会吵吵闹闹地呆着主屋内开起松下讨论组,一直聊到深夜,在老师带着微笑的警告中迅速去睡觉。 白天的内容就多了去了,堆雪人,打雪仗,把庭院里搞得乱糟糟的,他们却乐此不疲。 松阳大多数时间会待在屋子里看书,与寒冷的室外全然不同,他在房间内点了炭火,相当温暖。 年纪小的学生非常贴心,他们团了雪球,用红豆做了眼睛,用细长的竹叶做了耳朵,摆成一个精致的小兔子,跑进屋送给老师。 老师揉了揉他的头,表示自己的惊喜与感动。 同学:“老师老师,一起来打雪仗吧。” 记忆里,那是一场恶战。 原本,就着和强者结队的原理,久坂与银时,假发,雅子还有白痴同学结成了最强战队。当时,小少爷高杉傲娇地表示,对这些无趣的东西不敢兴趣。 银时:“我看你小子是打不过我然后认输了吧?喔喔喔,胆小鬼高杉同学。” 对面的高杉就被这样一句简单的挑衅给点燃了,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对方阵营。 白痴同学:都是你小子的错,现在我们倒是损失了不少。 银时:不是你喊我去刺激刺激他的吗?阿银我怎么能预算到这小子身心如此脆弱…… 话音未落,一个捏实的雪球直接砸在了他脸上。定睛一看,正是对面黑脸高杉同学飞来的。 然后就是一场苦战。 本来战得正酣之时,对面阵营的同学突然拉来了老师助阵。 高杉【恶搞】: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久坂:“……雅子,我们赶快投降去对面吧。” 雅子:“怎么,你见到老师就下不了手了吗?阿国在对面我可出来没有手下留情过。” 久坂:不,我只是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我绝对打不过他。 那确实成了一场恶战。 屋内炭火仍在散着光与热,偶有火星溅起,从橙红的带着温暖的颜色慢慢冷却下来,最终成了白色的碳灰。 那只同学送来的小兔子被老师放在了干净的笔洗里,它一点一点地融化,从不成形状化成了一滩水,只剩下了红豆和绿叶飘在水上。 那个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 她倒是没觉得那个冬天多冷,至少现在想想,并不觉得它冷。 冬日的山里天黑的早,现在天已经隐隐发暗,雪倒是越下越大,像是一片片鹅毛散落。 雪已经没过了膝盖,每一步前行都是在与阻力与严寒作斗争,她拨开雪,一步一步笨拙地向前行走。 行动虽然受了不小的限制,她却一直在往前走,一个人在山地之间显得格外渺小,她成为了唯一会移动的黑点。 眼睛在出了门没多久之后就开始犯疼了,酸痛难忍,眼泪很快就充满了自己的眼眶。 自己现在的现状一定是双眼充血,狼狈不堪的。她想。 太阳渐渐沉下山头,开始还余着一片金黄的边,透着火红,呼呼燃烧。 虽然并不温暖,但它也在放热。 太阳沉下去了。 天还没有黑。 眼前的路愈发的不清晰,时明时暗,隐没于未知。她一脚没踩实,被老树根绊了一绊直直向前卸去。 那正是一个斜坡,她摔下去后仍未止滚动,一直到抓住一根树根时才勉强停止。 摔下去之后,她平躺在平原之上,或许是懵了,或许是累了,她并不想动弹。 但她仍是站了起来,她听见了些许的声音,惨杂在稀碎的风声里,只能勉强听见一二。 ——那是三味线的声音。 以前站在回廊侧,总能听见幽幽乐声,那是老师在弹奏三味线,她还总是问老师,是什么时候偷偷学会的。 老师那时温和地笑着,声音也是极为温和的,“大人学东西可是很快的。努力成长为大人吧,久坂。” 大人啊…… 她早就成年了,并不再是当时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了。 可是她没有成长为期待中的大人,不知道老师会不会失望呢。 有光的一面也是火,无光的一面也是火。 对她来说,那个人就是老师。无论是作为光的吉田松阳,还是作为影的虚。 那三味线的声音仍然在响,她这才确定了这并不是缘于幻想。 向着那音乐响起的地方,她突然跑了起来。 树掩着树,影叠着影,世界昏暗,混乱无光。 夜里的风雪慎人得很,刀刃往脸上刺,寒冷往衣襟里灌,野兽在耳边怒吼,刺破耳膜的声音。 那三味线的音越来越高,她几乎怀疑那弦都已近崩溃。 一曲终了。 她到了目的地。 她站在高地之上,往下看,能看见埋在雪里的废墟。 那是他们心底的净土,唯一的象牙塔。现在哪有那么多干净的地方,但至少当时,有人在这里护他们安全,传授他们知识,给予了他们对自我的渴望。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刚刚那是老师喜欢的曲子,她曾经多次在师塾里听过这首。 可是总会把接近结尾处的一个音弹错的,是高杉。 你到底也是想回来了吗? 遥望着师塾中,唯一还存活着的主屋,那里虽然没有亮灯,但她知道里面有人。 那是他们的象牙塔。 可是世界上哪里有什么象牙塔呢? 无声的时候,她突兀地鼓起掌来,看似无人的屋内突然有了些许骚动。 ——快跑吧,不要一昧停留在某处。 要不然,你可是会死的。 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 她不能下去相认,那会暴露她仍活着的消息。 对每个人来说,大家相互不知道彼此的消息是最好的,她不认为高杉可以接受现在的老师,她也害怕自己长时间的执念会再次崩塌。 既然她认定了虚是老师,那他就是老师。 她来这里的目的,不过是在任务之余,发现了这里是师塾的所在地,不过是想来回忆一番过去的岁月。 地面上的火把燃烧了起来,她眼中又充斥着光,刺痛了双眼。 跪下身来,她往着师塾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停留。 她也该走了。 走的时候,风雪依旧,没了三味线的做伴,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静的可怕。 ……不对。 似乎有什么声音惨杂在风雪中。 ——那是乌鸦的声音。 ……为什么哪里都有乌鸦呢? 鸦突然就想明白了写什么。 老师被带走的那年冬天,师塾里飞进了许多乌鸦,到后来,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过。 而这两年她和胧的交集几乎都是在基地里的,很少有一起出过任务。 只是他在的时候,那些乌鸦叫的格外响亮。 “乌鸦是福鸟啊。” 雅子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她忘不了。 这些乌鸦不是福鸟,那只是被用作监视的工具。 若是乌鸦回去告诉了胧,那她会不会因此失去高杉这个师弟,看到师塾的旧址,胧又会不会做出什么行为? 随意地从地上捏起几块石子,她站起身来。 三点钟方向有一只乌鸦,十一点方向有两只。 她总得做些什么,鸦想。 她要保护的,是所有老师想要保护的东西。 为此,哪怕怀里空空,哪怕什么都不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