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又一次踏上了那片雪原,只是这次的心情,和之前又是不同了。 她手里提着用于照明的油灯,可是这并没有什么太大作用,黑暗中它很快就被吞噬,迷失在风雪里。 夜里的雪比较起刚刚入夜时又是不同,那时风虽然大,刮在人身上像是利刃。可是此刻的风叫人完全站不稳,只能在夜里慢慢挪动。 ……在哪里啊? 她已经快迷失方向了,至少可以让她快一些找到吗。 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了。 为什么老师回来后,会与天道众合作?——因为他不死之身的秘密,他们向往他,渴望他,同时也畏惧着他。 这是没有人不知道的。 与之前,关于她死了半个时辰又复活的问题,一方面可以对应于此。 其他方面,回忆过往,蛛丝马迹未免过多,越想思路也越发清晰。 胧当时被抱回天照院时,那个伤势很重,明明就是从死神手上抢回来的生命,但是短短几日他就活蹦乱跳起来了,当时被她称之为奇迹。 她再遇到胧后,明明身受重伤,那次伤是她恢复得最快的一次。 胧身上的伤痕全是致命伤,他却不以为意,还在执行高强度任务。 鸦知道天道众一直在以虚的身体来做研究,几年下来却收益甚微,没什么成就。没人能够解释他为什么不会死,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活着。 不知道活体研究有没有进行过,她只知道小量注射虚的血液给奄奄一息的动物样本时,他们往往能够重新充满生机。 这是生物学上的奇迹吗? ——不。 这只是逆天改命而已。 老师的存在,可以被称之为奇迹,他本就是地球创造出的,属于地球的意志。 可是她不是,他们都不是。 死亡是一种权利。 有生就有死,有美丽就有丑陋,万事万物相辅相成,相对相依。这是属于自然的美丽。 不是永恒的东西,易于流逝也是它的一种美。 她无论如何,都想要探知到真相。 究竟是她已经不能被称为人这样的存在,还是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是一个闹剧。 于情于理,她只期望这仅仅是一场闹剧。 赶到现场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她望见胧笔直地站着,而那个中年男人已经没了头颅,伏倒在地面之上,鲜血染红了一地。 听见鸦之前奔跑呼吸的声音,胧转过身来,看到的是定在了几米之外的鸦。 她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身体前伏,双唇抿起,已经变得煞白,完全是一种戒备的姿态。 “他已经死了。” “嗯。”胧略略颔首,“你杀了乌鸦?” “是。它们太吵了,想不被发现都难。” “为什么?” “……”紧了紧手中的刀柄,“我都杀过这么多人了。怎么,再杀两只乌鸦算得了什么吗?比人命的分量也轻不了多少而已。” “所以,我现在过来的目的,只是想问问你关于你我的身体,有没有什么我所不知道,所不理解的秘密?” 对面一时无语,在沉默中,她得到了自己一直不愿相信,现在却不得不相信的答案。 ——他们的存在,确实是逆天改命。 “无理取闹。为何总是不愿意接受既定的命运?” 提起刀,声音依旧是那样宁静无波,她却能够从其中听出带着十足的威胁。 “为什么总是选择反抗?” 要放弃,此刻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只要放下刀,平静地走过去,大家可以什么都当做没有发生过。 “原来探知真相就算的上反抗吗?”她冷嘲般地笑了一声,“那我只能抗争到底了。” 她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刀与刀的碰撞声是那么美好,那么令她感到兴奋。 以前她总是习惯以最小程度的付出换来最大程度的成功,所以杀人追求一刀毙命,打架擅长一击即中。 现在不一样,面对胧这样的对手,她记得这是他们之间第三次正式对抗,每一次的原因都不尽相同,不过往本真里想,似乎又差不多。 ——不能相互理解带来的战斗。 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往往源于不沟通和不会沟通。 噌地一下向下批去,她抬腿扬起沙雪,目的在蒙蔽他的视线,接着又是踢中他的腰侧。 隔着黑色,她听见对面传来一声闷响,然后她的腿被扭住,细长的针直接刺入关节。 借着横刀的机会,她向后跳开,忙不迭地拔去腿上的针。只是还是有些晚了,针上的毒素很快麻痹了神经,半条腿都失了知觉。 刀光乍现! 她提刀挡住了对方趁着夜色袭来的一刀,又侧身避开了所有毒针,翻身抬肘击在他的下巴上。 他被击中后,不退反进,穿过她臂弯,想要擒住她的手。 鸦抬起握刀的手,直接往胧面上刺去,为了避开这一击,他也没能够钳制住她。 她一瘸一拐向后退去几步,恨恨地对面的人说,“所以我才讨厌和你打架,你对我的攻击行为这么了解,我又打不过你。” 胧在她面前站定,“放下刀,鸦。你现在太不冷静了。” “我怎么可能不冷静,我现在可是清醒得不行。”她握着刀的双手开始颤抖了,“你连最起码的泄愤都不让我做一次吗?” “情绪波动对你没有意义。”他摇头。 “再说了,想要活下去不是你一直的想法吗?”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她一直压抑的怒火,她突然就提起刀向前砍去,那是野蛮的,直白的行径,丝毫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过的恶行。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往往在速度和力度上会有很大提升,可是相应地,大脑会停止思考,只是一昧攻击。 这直接导致原本处于下风的她直接面对了一场无法挽回的败局。 这次真的又输了啊。靠在树上时,她一边喘气一边感叹。 听见背后风声的时候,她突然地把手里的刀往头顶树干处刺去,然后一压一劈,那树干从中间被生生斩断。 可是她失手了,她没有能够成功刺中树后的胧。 背上,肩上,腰上,腿上,一共七针,这使得她再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身体向前直直仆去,出乎预料地被人扶住。 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感受到对方在自己身上摸索,然后拔去针的动作,她只觉得冷汗直冒。 “你需要治疗,之前身体里的毒还没有清干净。”他非常冷静的分析,“你的眼睛也出了问题。” 她不置可否。 “如果不会死的话,受伤了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不会死。” “你没有足够的再生能力,例如在手脚都被砍下来了,它们不会自己长出来,你只能保持躯干地活下去。” “开玩笑,我要是真的能够长出四肢,那我真的彻底成为怪物了。” “虚大人也是这样的,你……也把他当成怪人吗?” “你现在叫的真生分。但是说起来,这是不一样的。” 她望着暗黑的虚无,轻声又轻声地说,“那可是老师,你会把他视为怪物吗?” “像我各方面都只是个半吊子。到了现在,居然连作为人类都只能当个半吊子。” “人都是不完整的个体。” “或许你说的对,但我不同意。” “鸦,探知真相是没有意义的。真相背后的,往往是连环的谎言。”他解除了鸦身上所有的针,将她背起。 那时她被他背在背上,两个人摇摇摆摆地往雪地走去。 真相是不存在的吗? 不是的。 真相当然是存在的。只是虚假掩着真实,真实之下又是虚伪。真真假假的,到头来,谁都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