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君一回顾,思君朝与暮。
浅金色光晕倾洒在大理寺门前,吉祥双手撑在石阶上仰望如兰贵公子。
三千青丝随风飘拂,四目相对,情意缠绵。
俊男美女堪称一对璧人,旁观者正感叹裴无常铁树开花,却见他居高临下勾唇冷笑。
“珠胎暗结?你腹中怕不是八笼包子!”
啊啊,好想撕烂他那张嘴。
吉祥忍住吐血的冲动,卖力模仿她见过的撷芳楼花娘,娇羞轻嗔:“裴大人,还记得我们昨晚说过的话吗?”
裴砚舟不接招:“本官奉劝你慎言,除非,你想被关进普济院。”
“普济院是什么地方?”吉祥听不懂,魏平在一旁“好心”提醒:“那里面关的都是疯婆子。”
就是蓬头垢面自己抓虱子吃,被坏小孩追着打的疯女人?太可怕了,石狮子灵珠这种话,在世人听来都是疯言疯语啊。
吉祥不想被当成疯婆子,但她真的很急,拽他的手往自己腿上摸。
“裴大人,你不是不信么,你想知道真相就来摸摸看,快摸啊!”
“放肆!光天化日,成何体统!”裴砚舟耳根微红,甩袖离去时碰到一截冷硬物体,像木头,石头,绝不像是肉身。
此女并非璞灵,难不成真是石狮子成精?
虽是一触即逝,他指尖传来的暖流瞬间注入身体。膝盖不疼了,腿也不麻了,吉祥拧动着灵活脚踝,感觉能跳起来沿京城跑两圈。
多么神奇,被他碰一下就活过来了。
吉祥激动得抱紧他大腿,迫切感受灵珠的气息。裴砚舟正要呵斥,忽觉心脏兴奋地跳动,忍不住想靠近她。
魏平吓傻眼,几个大男人拦不住小姑娘,竟然又被她得手了。
堂堂大理寺卿与女子纠缠不清,传出去必定有损大人颜面。看热闹的百姓蜂拥而至,魏平抄家伙去抓吉祥,却被裴砚舟扬手制止。
他深深吸气压抑住狂乱心跳,神色淡漠地瞥向吉祥:“你随本官进来。”
他相信了?吉祥大喜过望,松开被她抓出褶子的天青竹纹缎袍,殷勤地帮他掸平了。
裴砚舟不动声色步入内衙,吉祥乐颠颠追进去,一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蹲在门口好些年,从没见过里面的景致。
都说审案的讼堂像阎王殿,裴砚舟朱笔一挥定生死,万千亡魂不散,大白天都阴森森的。
其实不是啊,这里草木葳蕤,花香芳馥,树梢上有喜鹊衔枝做窝,池塘里红金锦鲤游得欢畅,廊檐下的牵牛花都比路边开得鲜艳。
沿回廊往里走是内衙,裴砚舟不用审案的时候,通常叫手下来书房议事,或是去武场切磋两下,晚上就住在各自的衙舍。
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彼此脚步声。
吉祥跟在裴砚舟身后,看他宽肩窄腰大长腿,身段还不赖。
她伸手在半空比划两人身高,自己头顶到他肩膀的样子,力气比他大长得比他矮,心里有点不服气。
“收起你的小动作!”裴砚舟推开万字格雕花门,径自走进书房。
呦,他后脑勺长眼睛了?
吉祥腹诽跟进去,迎面并排的书架堆满案卷,多看一眼都头疼。
“你站门口说话。”裴砚舟走到书桌前,背对她点燃一支沉香。
“怕我缠上你啊?”好吧,她确实想缠他吸吸灵气。
吉祥收回跨过门槛的那只脚,左肩靠在门扇上,右手绕着发梢玩,站没站相。
裴砚舟坐下来给自己倒杯云雾茶,看也没看她:“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说服本官。”
亏他还是博学多才的状元郎,没见过的稀罕事不代表没有啊。
吉祥不喜欢拐弯抹角:“呐,本座炼化你的血修成人形,而你被本座的灵珠救回一条命。咱俩话不投机说不通,原打算等你死了讨回灵珠,不想本座差点死你前头了。”
想起来还后怕呢,她拍拍自己受惊的小心脏,“本座不能离开灵珠,否则一夜之间就将变回石头。你不是青天大老爷吗,发发善心把灵珠还给我吧。”
裴砚舟并没有被她的话打动:“一己之言,不足为信。”
这小子真是油盐不进。
吉祥急得掀衣服:“刚才让你摸你不摸,现在变回去怪我咯。”
“休得无礼。” 裴砚舟单手扶额,垂眼看杯盏里漂浮的淡绿茶叶。
倘若将她视作疯子,也不必庸人自扰。
但事实恰恰相反,他感应到心底异样的颤动,无法装作一切都不存在。
如果说灵珠替代他死去的心脏,那他现在是人是鬼,还是和她一样的精怪?
裴砚舟心里没有答案,但他想查清楚。
“既然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么,本官上任以来的经历,你应该有所见闻。”
“你信这个?嗨,早说嘛。”吉祥盘腿坐在门槛上,正儿八经侃起来,“裴砚舟,想不到吧,我和你是老相识了……”
自从裴砚舟声名鹊起,一桩桩离奇案件传遍京城,茶馆里说书先生津津乐道,老百姓都耳熟能详。
吉祥嘴里说的办案细节却是机密,要不是趴在他书桌底下,不可能记得这么详细。
裴砚舟平静的表情有所松动,吉祥没看出来,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
“本座还知道你的小秘密呢,每年中元节你都会不开心,不是一个人喝闷酒,就是躲屋里哭鼻子……”
“够了!”裴砚舟怒目嘶吼,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态。
他从未在人前流露过丝毫伤怀,那些深埋已久的伤痛,即使是最亲近的家人也不容窥探。
而她出现不过一日,竟将他心底尚未愈合的伤痕,连皮带骨扒出来公然鞭笞。
吉祥瞧他急赤白脸红了眼,捂嘴直乐:“哎呦,还不好意思承认啊,没事儿,我不告诉别人你喝醉了哭着叫娘。”
裴砚舟蹙眉怒斥:“好!本官还你灵珠,你要保证永远离开大理寺。”
“嗯,也行,等你死了我再回来。”吉祥爬起来跑到他面前,拨开脸上乱发撅起红唇,“快点,往这儿亲。”
裴砚舟抿唇捏紧杯盏,手背上爆出道道青筋:“不可,换个法子。”
嘁,她还没嫌弃呢。
吉祥怕他反悔也不勉强,左右张望,拿起书桌上锋利的裁纸刀。
“用这个吧,你自己把灵珠挖出来。”吉祥递给他刀子,抬手遮住眼睛,“我不行,我见血头晕下不了手。”
这、谁能下得了手……
裴砚舟沉默片刻,丢下裁纸刀:“再想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