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沉睡多久,吉祥耳边响起细微沙沙声。
像午夜轻风拂过帐幔,又似修长指尖翻过纸张,那熟悉的感觉令人格外心安。
吉祥缓慢睁开双眼,素纱帐幔透出清晨微光,耳根阵阵刺痛唤醒昏迷前的意识,眼前重又浮现火光漫天,尸横遍地的惨象。
“大人……”她嘴唇颤动心中焦灼,干裂的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声如蚊蚋微不可闻地挣扎。
她手臂撑在床上坐起来,掀开帐幔看了眼,窗外天光透亮,浅淡金晕勾勒出男子宽阔肩背。
她眨着眼睛看清是裴砚舟坐在窗前,他一手扶额,一手翻看卷宗。桌上堆满了杂乱物什,看来昨晚又是个不眠之夜。
“大人?”她留意到他手指许久没有动作,担心他昨日保护自己受伤。
她穿上鞋子走到窗前,看到裴砚舟闭目小憩,分明疲倦到快要撑不下去,还保持着脊背挺直的姿势。
吉祥生怕吵醒裴砚舟,从衣架上取来氅衣披在他身上,默默地坐在对面,从他手掌下抽出那张鲜红刺目的血书。
她压下晕眩细看那两行字,被那凶犯的狂妄气到牙痒,甩了甩头凝神看去,在最后那行“敬请期待”上,发现两个清晰的指纹。
吉祥眼前骤亮,小声嘀咕:“这两枚指纹看着有点眼熟啊。”
她在桌上那堆杂物里翻找,拿起几张指纹画纸进行比对,没错,是同一个人。
裴砚舟找来这些证据,应该也比较出结果了。
她往他身边一瞧,还有那把卷刃的菜刀,也就是疑似杀害季思思的凶器。
凶案发生以后,这把菜刀陆续留下其他人的指纹。
吉祥反复对比竹筐上的指纹,数百人之中选其一,最终在刀背上拓取出重合的指纹。
若能抓住阿丹,验过他的指纹人赃并获就可以结案了。
吉祥轻轻地站起来,弯腰从裴砚舟身边拿过那把菜刀。她反复辨认过,刀背上残留的指纹,与血书上的指纹恰好吻合。
阿丹这恶徒胆大包天,残害无辜,轰炸府衙,真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她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暗恼自己昏睡整夜,若是错过重要的线索,很有可能又让凶手逃脱。
吉祥推开窗户寻找钟朔的身影,搭在桌上的那只手蓦然一沉,手背传来滚烫的热意。
她回头迎上裴砚舟关切的目光,他眼底深情满到快溢出来,重重缭绕的血丝让她想起烧红天幕的火光,还有他撕心裂肺的声声呼唤。
裴砚舟柔声问道:“吉祥,身子可好些了?”
“大人……”吉祥回握住他手掌,在她命悬一线之时,就是这双手将她拽出死亡的深渊。
他的臂膀密不透风环绕着她,那一刻相依为命的感觉,让她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悸动。
“嗯,我好多了。”他眼里的炽热爱意烫得她心脏抽痛,原来世间真有相濡以沫的感情,即使他身为凡人,还是不免令她心动。
吉祥忍住心底泛起的酸涩,搀扶他站起来,“你又熬夜了吧,快去榻上歇会儿……”
裴砚舟握紧她手腕,猛地将人拽进自己怀里,感受着为彼此悸动的心跳,纷乱思绪逐渐平定下来。
他手掌轻抚她垂散在肩背的长发,既后怕又庆幸,哪怕用尽所有的冷静,颤抖的声音仍泄露了自己的不安。
“吉祥,倘若以我凡人之躯可以换你终身无虞,我这辈子死而无憾……”
“瞎说。”吉祥心里酸酸胀胀的,用力捂住裴砚舟嘴唇,水润杏眸含嗔瞪他一眼,“谁都不会死,不许说晦气话。”
裴砚舟按住她手背,亲吻着她柔软手心,吉祥俏脸涨红,慌乱地收回手。
裴砚舟看她害羞模样,眼里重现笑意:“本就是我欠你一条命,理应赔你。”
“那也是由我说了算,不许你自作主张。”吉祥心里着急,嗓子嘶哑咳嗽了两声。
裴砚舟轻拍她后背,端来一杯温水给她润喉。
吉祥双手捧着水杯,低下头像小猫慢慢啜饮,不时地抬眼看他相视而笑。
“大人不困了是吧。”吉祥抿唇看向桌上那封血书,“我方才查验过,凶器上的可疑指纹与血书留下的指纹相符,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从他在信中对大人的威胁来看,八成就是杀害季思思的凶手阿丹。”
“我想起在爆炸发生之前,听到府衙院外怪异的声响,所以我得立刻回到现场,也许能找到凶手留下的脚印。”
“不急,你先来看看这个。”吉祥想到的可疑线索,裴砚舟早已安排妥当,“府衙周围的街巷已被封锁,罗志远带领手下正在排查,现场脚印都被保护起来了。”
吉祥坐回他身边,裴砚舟拿起桌上的焦黑碎片,手边还有个青色陶罐,罐子表面遍布铁刃,像个拳头大的刺儿球。
从天而降的恐怖画面在记忆里复苏,吉祥眼瞳微缩:“没错,就是这玩意炸死了赵府尹。”
裴砚舟翻转陶罐露出里面的空心:“莫怕,此乃装填火药之前的蒺藜火球,昨日凶犯正是用这种火器轰炸府衙。”
“蒺藜火球?它爆炸的威力太可怕了!”吉祥忍不住摸了下铁刺,“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裴砚舟耐心解释:“你看,火球陶壁烧制到薄如纸片,极易被摔碎散播火种。为了增强杀伤力,外壳密布的铁刃形似蒺藜,因此命名为蒺藜火球。”
他拿起一根两尺长的麻线,“罐中火药若与麻线相连,凶手点燃线绳另一端就能引爆火球,砸碎炸裂后铁刃飞射,击穿肉身非死即伤。”
吉祥不解:“杀伤力如此惊人的火器,难道不应该保存在军营吗?坊间百姓怎么可能轻易弄到手呢?”
“普通百姓当然接触不到火器,除非是燕南作坊的工匠,或者他本身就是军营中人。”
裴砚舟随即排除了后者,“看管火器的兵卒不得随意离开营房,就算是燕南作坊的工匠,他们制作的每件火器,都是严格记录在案的。”
“一个萝卜一个坑,这回他可跑不了了。”吉祥看到抓获凶手的希望,心头稍松,“燕南作坊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很寻常还能打造火器?”
裴砚舟摇头笑道:“燕安城里遍地都是作坊,唯有这处作坊最为神秘,堪称大梁的兵器库。寻常人莫说是擅自闯入,恐怕就连地方都找不到。”
吉祥的好奇心都被他勾起来了:“那我们要去燕南作坊查案,总不能被人拦下来吧?”
裴砚舟收起那封血书:“我还在等罗志远回话,拿到刑部公函我们才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