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替他鸣不平,但也没有多言。
京城里最不缺高品大员,论品级都能压裴砚舟一头,比本事却要输他一截。
世间何来公道,做人贵在看得开呀,她眼下只盼着抓住凶手,找到许婉柔带回渭水,天高皇帝远,逍遥享快活。
稍事休整,他们回到府衙查看现场。
燕安府衙位于人来人往的街市,昨日案发时是午后,周围不仅有来往路人,还有送货的驴车和载客的马车。
大街小巷留下数不清的脚印,以及车轱辘的蜿蜒印记。
吉祥赶来的时候,罗志远正带手下排查。
脚印瘦小者应是妇人孩童,脚印虚浮或是年迈老人,还有那些走路内八或外八的,都被刑部吏员仔细记下来。
“大人,他们都找偏了。”吉祥指着路边那棵老槐树,在裴砚舟身边小声说道,“我记得爆炸前的怪异声响,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吉祥跟他形容那种噼啪的声音,裴砚舟稍作思忖:“那应该是凶犯引燃火球麻线的声响。”
“当时,我就站在这里。”吉祥走到府衙门口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回想赵府尹步入府衙那一幕。
她右耳根微微颤动,忍住耳膜尚未愈合的痛楚,准确估算出声音的来源,转身直奔那棵老槐树,一步两步……走向槐树后方的窄巷附近。
裴砚舟随她而来,吉祥停在那个位置,面向府衙比划扬手抛掷火球的动作。
“这里距离府衙约有两丈远,以成年男子的臂力方能抛出火球击中赵府尹,或是像我这样力气大的女子。”
但力气能跟她相比的女子,全京城屈指可数。
裴砚舟看吉祥比划的动作,低头在地上四处寻找:“凶手投掷蒺藜火球,应该是一只脚往前使力,后脚留下的脚印略浅……”
话音未落,他在吉祥脚边找到了相符的脚印,“就是这里。”
裴砚舟蹲下来以手衡量脚印之间的跨度,“从他前脚脚跟至后脚脚尖,间距约为一尺七寸,由此可见,凶手身高不低于五尺五寸。”
吉祥叫来罗志远赶紧记下,裴砚舟起身看向府衙,“我曾听到七次爆炸声响,结合现场收集的碎片推断,凶手至少引爆七枚蒺藜火球。”
“他不可能徒手搬运,应是背着竹篓或拎着篮子。另外,他随身携带多枚火球,搭乘驴车或马车更合理,以便躲避巡街的差役盘查。”
“目前来看,与其追查中途可能消失的脚印,不如循着车辆的印记寻找下去,沿途打探具有以上特征的嫌犯。”
刑部吏员听得目瞪口呆,昨日府衙都被炸成废墟了,裴砚舟死里逃生还能记得炸过几次?
鬼差裴无常绝非凡人,这邪门案子也就他能破。
不等罗志远吩咐,有人拿纸笔记下来,有人开始分辨车轱辘印。正如裴砚舟所言,这么找起来比追查脚印省力多了。
罗志远也不知是真是假,搁从前又要嫌他显摆,眼下别无他法只得照做。
燕安百姓安居乐业多年,恶徒接连而来的暴行震惊全城。
那七枚蒺藜火球炸毁府衙,不啻于惊天巨雷掀翻朝堂,皇帝龙体抱恙,躺在龙榻上大发雷霆。
罗志远昨晚被揪去殿前训话,跪得膝盖都麻了也没敢吭声。
该死的凶手罪大恶极,掘地三尺也得把他挖出来,否则不知还要闯出多大的祸事。
裴砚舟与罗志远同僚数载,从没见过他如此紧张,怕他自乱阵脚,没把那封血书拿出来。
若能顺利抓住凶手,未知的“厚礼”也将不复存在。
罗志远难得与裴砚舟一条心,刑部上下尽数出动搜遍全城。百姓受到惊吓不敢出门,热闹的街市冷清下来,倒是给搜查提供了便利。
众人沿着车轱辘的印记沿途追查,不出两个时辰,真被他们找到几个可疑人物。
根据裴砚舟分析的嫌犯特征,逐步排除之后,只剩下一条线索完全符合。
刑部吏员将赶驴车的老汉带回来,裴砚舟问一句他答一句,描述的特征大致相同,说是身量很高,肩上背着沉甸甸的竹篓。
据他回忆昨日晌午之前,永乐坊附近有个男子搭他的车,也没还价爽快付了钱。
男子说是要去城南大街的醉仙楼,经过府衙却称有事要先下车将他打发走了。
吉祥取出阿丹的画像给他辨认,老汉瞪大眼睛,惊讶点头:“是他,就是他。”
老汉记得阿丹搭车的那条巷子,罗志远派人挨家挨户地搜查,裴砚舟跟在后面察看。他发现其中一户人家敞着院门,靠近些就闻到空气中混杂的腐臭味。
“小祥子,你看那儿。”裴砚舟指着院子角落里的腌菜缸,除了酱醋豆豉窖场,平常百姓家很少见到这种大口缸。
吉祥推开院门走进去,朝屋里问声“有人吗”,等了片刻无人回应。
她走向腌菜缸,屏住呼吸打开木盖子,缸底堆满了烂菜叶,那股恶臭熏得她差点呕吐。
吉祥想到季思思的尸身曾经藏在这里,脸色煞白,气息越发急促。裴砚舟一把将她拉回来,神色肃穆步入阴暗的屋子。
“大人,小心啊。”她扭头朝院外挥手,钟朔大步冲进来,手掌按住腰间的佩刀。
凶手若是躲在屋里意图偷袭,他一刀就能将对方劈成两半。
室内桌椅陈旧,窗户糊着沾满灰的破烂油纸,家徒四壁,连个鬼影子都藏不下。
钟朔用刀鞘挑开泛黄的门帘,裴砚舟和吉祥走进内室,看到那张木板床上躺着个人。
他脸色灰白,双目紧闭,身下流淌出一大片血迹,浸湿床褥滴落在地上。
裴砚舟快步走到床前,看他样貌和画像相似。
吉祥不太敢靠近那摊血,急道:“钟大哥,他还活着吗?”
钟朔伸手试探那人鼻息,摇了摇头:“死了。”
怎会如此,好不容易找到嫌犯,居然有人抢先将他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