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答应!”姜垣搂着她的手臂陡然收紧,一双本柔情缱绻的眼一下子变得阴郁而充满抗拒之意。 姜睨并拢着细软双腿横坐在他的怀里,姜垣的回答并不出乎她的预料。 “前次兴修渝畿道时我不也去了渝州,怎么如今到了紧要关头你却糊涂起来?” 姜垣将面庞埋入她的颈弯,鼻尖在柔滑的肌肤上摩挲着,“前次你只不过是随了运送皇银的队伍去,可是没逗留几日便回京了。” 姜睨要去渝州主持赈灾,不耗上月余断不可能回京,姜垣本就离不了她,怎么可能允了她离京的要求。 他一手虚虚地掐着姜睨的大腿,好似姜睨下一刻便离开自己一样,手臂牢牢地拦住了她的腰腹。 姜睨见此,便扭身捧起他的脸颊,正色道:“今时不同往日,怎可一概而论,况且若我能去渝州,何尝不是对灾民的另一种安抚。” “我原本是打算封了刘娴,去往西南赈灾,既然你觉得姜氏王公更有说服力,那我便令乐王从封地去与高禧会合。” 姜垣凝视着怀中人说了好些劝阻的话。 他的这些法子确实可行,然而姜睨执意要去渝州还有另一重打算,赈灾为其一,那迟迟未解的图腾之谜还困扰着她,姜垣的一两句规劝如何能打消她的心思。 “你将三皇姨赶到赣州去了,她对你早就心怀不满,如何能全心全意地抚恤灾民。” “睨儿你多虑了,昨日乐王便递来文书,自请去往西南,那赣州与文鄂府毗连,若是旱灾不解,赣州迟早也要受波及。” 姜睨闻言道:“那是正好,我也多久没与三皇姨见上一面了,此次西南之行定是大有收获。” 姜垣见她只一心想要远离自己,早已阴沉了一张脸,“你又想要抛下我一人在宫中!”他压着嗓子低吼一声。 宛若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一般,从喉管里发出威胁的震颤声,压抑而危险。 他又想起北海郡姜睨被掳的那些煎熬万分的日日夜夜,“况且那西南之地是如何险恶,我怎么放心你前去?” 姜睨闻言,是真有些怒了,原本扶在姜垣面上的双手陡然一松,将姜垣的面庞推离了自己。 “哪里没有危险,就说那行宫里头,重重守卫,歹人想要作恶,不还是得逞了。还是你打算一直这么拘着我,好叫我做一个被人耻笑的傀儡储君?” 姜睨喉间挤出一丝冷笑,说出的话也刻薄无比,竟与她往常温吞无争的性子大相径庭。 “你怕是要让我当上几十年的太子,一辈子捆缚在你的身边,到了百年之后,再与你一同葬入皇陵中,叫我永生永世与你不分离。” 姜垣被她冷不防的用力一推,一下子偏过头去。 今日本就是阴沉沉的,那暗淡的日光透过锦窗漏进来。 姜垣半边脸背转过去,眼眸半敛,高挺的鼻梁与鲜红的丰唇在明暗交错的书房内透出一股子山河将覆前的平静来。 他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然而那胸口的绞痛在四肢流窜,叫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令人窒息的悲恸来。 “是谁!?”他咬着牙,颞旁的一道青筋显露无遗,“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这难道不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么?”姜睨挣扎几下,想要挣脱姜垣的怀抱。 然而姜垣骤然拦住姜睨前倾的身子,钳住她的腰肢站了起来。 一霎时,姜睨还未做出反应,便被他抵在了书案上,她的背贴在案面上,翘头案带着幽幽檀香,身前贴着姜垣火热的身躯。 “那些碎嘴的人心中唯有为权力争斗的癫狂,他们如何能感受到你我之间的情义。”姜垣森寒的眼中浮现丝丝血红。 “他们是以己度人,难道你也要妄加猜忌么?但凡你能明了我一二分的心意,都不会说出这样戳我心窝子的话”他小声地呢喃着,声音轻到游丝一般,浮动在姜睨的耳畔。 姜睨微微偏过头,视线越过姜垣的肩头,定定的注视着上方。 御书房的金顶上倒悬着一条盘龙,那龙首嘴中衔着一颗宝珠,凌厉的双眼正对着着下方面目冷淡的太子殿下。 “任何人都不会否定你的情义,也包括我。但是你坚信的情.爱并不是叫神仙都艳羡的比翼双飞,而是一种负担。有哪一家的夫妇是叔侄通/奸?”说着她转过脸去,伸手抚上了姜垣线条冷硬的面庞。 “哪一家的夫妇是靠胁迫维系这一段关系的?” 姜睨的指腹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缓缓向上摩动。 “哪一位夫君如你这般患得患失,又有哪一个妻子像我这样地被动,我们不是爱侣,我们是匪徒与人质的关系。”她一张檀口美丽而动人,一句句吐露的话语却尖刻而冷酷。 姜垣面上,早已血色尽褪。 他只觉得禁锢着姜睨的双手一阵阵麻木,那双臂明明牢牢地将他心爱的女子圈禁在怀中,然而他好似难以感受到她的存在一般,只能越发用力地收紧双臂,使她的胸口更加贴近自己。 “别说了——”姜垣摇摇头,他脑中嗡嗡作响,只能凑近姜睨,一下一下地吻着她的嘴。“求你!——别说了!” 他那具终日游荡在石桥上的残魂早已得了神的救赎,充斥着姜睨的爱与芬芳。 此刻却宛若坠入幽暗的泥沼。 他艰难地挣扎着,嘶喊着,然而那爱慕的女子却伫立在石桥上冷眼注视着,任他越陷越深,直至腐臭冰冷的淤泥淹没发顶。 快要窒息了。 他猛喘一口气,眼中水雾凝结,快要溢出的眼眶。 她带着凉意的指腹顺着他的鼻翼悄然上滑,那指尖挨在他圆润的内眼眦旁,“皇叔——”她被姜垣勒的快喘不过气了。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多。”指腹顺着浓密的眼睫轻轻滑动。 姜垣闭上双眼,鼻息中发出一声压抑而痛苦低喘,濒死之际的挣扎也不过如此,“我难以安心。”他的声音颤抖,带着扭曲的腔调。 “你如何叫我能心安——” 姜睨扬了扬下颌,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贴着她的发旋儿,整齐地码放在一起,一摞又一摞。 她指腹拂至他的眼尾,那一抹水渍弥漫在姜垣眼角麦色的肌肤上,墨黑的眼睫也蒙上了一层湿润的潮气。 “他人贪恋这幅皮囊,又与我何干,错不在我,却叫我替痴妄之人背负罪名,我又如何能心安?” 姜睨捻了捻濡湿的指腹,终是推开了压在身上,兀自阖着双目的男人。 姜垣软了身子,被推至一边,几本批阅完的烫金奏章被他碰掉在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啪嗒声 姜睨扶着书案直起身,她绕过翘头案便要向外走,恰好踩在一本散开的折本上。 她顿住步伐,弯腰拾起地上的折子放回书案上,雾灰的眼眸扫过案面,那青白玉松笔洗内的清水早已浑浊,砚台里的墨汁所剩无几。 姜睨温言道:“皇叔,我话已至此,还望你能三思。” 说罢便拐过隔屏朝朱门外走去。 姜睨此时才张开双目。 “殿下!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外间传来齐盛的声音,“快!赶紧去传了辇驾来。” 他一下子泄了力,歪坐在太师椅上。 齐盛望着太子的背影,面上还挂着一丝笑容,他绕进了书房里,刚从隔屏边走出便看见前方的书案后呆坐着的皇帝。 “陛下?”齐盛的笑渐渐消失,只见皇帝低垂着面庞,浓密的眼睫盖住了半敛着的眼眸,半批着的发丝覆在脸颊旁,只觉得一片昏昏暗暗,遮遮掩掩。 “这是怎么了?”齐盛刚要往前踏足一步。 那坐在椅子上的皇帝陡然站起身来,他挥手一扫,书案上垒砌的奏折被尽数扫落在地,批了朱批的与还未批阅的折子哗啦啦地混在一起,隔屏边的齐盛被骇了一跳。 姜垣抿着鲜红的嘴唇,半晌才说道:“去叫小苏过来。” 他沉静无比,却叫齐盛无端地胆寒发怵。 * 小苏不若宫中的寻常侍子,主子们膳后,自己得了闲的时候都要午休上半个时辰。 关关被齐盛唤醒了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己住的小院中舞鞭。 院落旁的种了一溜的竹子,竹叶落在地上,又被他的鞭风卷起,在空中恣意地翻飞,竟似无形中被掌管住一般,连碎竹叶都散落不开来。 关关害怕小苏那威风至极的银鞭,他躲地远远地喊了他一声,“小苏!小苏!” 小苏一双绿松石般的眼紧盯着前方,锐利的好似冰水里淬过的利刃,他听见了关关的叫唤,但是并未回应他。 他步履斜纵一个翻身,鞭风中运转的竹叶向关关飞去。 关关正要再喊他呢,那边一团带着罡风的气劲袭来,他吓得大叫一声。 眼看着那气浪越发接近,关关急急后退,一下子撞在长廊的栏杆上,他正要弯腰躲避时,那厢一声清脆的鞭声传来。 关关大睁着眼,乌溜溜的黑瞳里,翠绿的竹叶條忽爆散开来,那纹路繁复的银鞭在绽放的绿烟火里弯弯绕绕。 握着银鞭的小苏一扬手,银鞭瞬时缠绕在他的腰间,墨色布靴踏在散落在地的翠竹上,小苏面色冷淡地望着关关。 关关额上沁出一丝冷汗,他蠕动粉唇,小声道:“小苏,陛下召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