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亦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假意真情,它可以说是真的,亦能算作谎言,不过一场假设模拟,抛砖引玉。 所有人的人生就像一场场皮影戏,我们摸不清的,不过是自己的身份。 场下的看客,亦或是台上的丑角旦角,总躲不了雾里看花的朦胧无措,不可逆转。 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了新的,地板上被打碎的瓷碗和四溅的汤水也被人收拾干净。 发现对方醒过来的吴亦凡随意把手里的那本书放在窗台上,任晚风从微开的窗缝间溜进来,吹得轻薄的书页时起时落,像初学飞翔的幼鸟。 “怎么样?”无一丝多余的情绪,他侧过身子,极其自然地问候床上的人,就像是平日里遇到陌生人时一句平淡无奇的打招呼。 “还好。”匡若保持着自己半躺的姿势,视线装作不经意地划过窗边的男人,侧过脸不好意思地回答。 回想起上次自己跟对方之间有关于住房问题的争夺,现在知道了真相,尴尬自然是免不了的。 “病房的环境很好,”匡若瞥了一眼男人身后的绿色百合,“护工还算称职”,清扫她留下的残局十分即时,“茉莉也很照顾我……” 吴亦凡自然明白了对方的未尽之意,不过是没有她真正熟识的人前来探望,安静的病房太过冷清。 “抱歉,我会多来看你的。”理智还未来得及反应,在女孩无辜的示弱中已缴械投降,一句承诺轻易地脱口而出。 匡若开心地看向男人,眼睛里是璀璨了整片夜幕的点点繁星。 惊讶还未落下,远远地,吴亦凡从眼前那片清澈见底的纯洁里,发现了其中显眼的投影……一个男人的身影。 无怪乎那些站在顶峰的衣冠楚楚之辈都喜欢为某些人戴上养子女这条枷锁……借之完全掌控另一个人的所有人生,从中享受到的如上帝般的高高在上,被人仰望和攀附,自我满足感生成罂粟,让人一点点于中沉迷,生出渴望,欲罢不能。 他不追求那样的虚假享受,可对领养一个小宠物的全新体验倒是有十足的兴趣。 匡若没从吴的微表情中分析出一丝开心的预示,可她就是莫名地觉得对方此刻应该心情不错。 “我……我……”她顿了顿,诺诺地,有点儿胆小地,“……出院后能不能回稷山?” 她很好奇那个记忆里模糊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 “稷山?”男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并不算陌生的地址。 不知怎的,这重复在匡若听来却意味深长,仿佛自己提到的并不是家人躲避风浪的安全港湾,相反是在揭开对方刻意隐藏在大众视线中的某个早已结痂的伤疤。 旧伤再添新盐,不痛不痒,但被袭击到的人,总会生出几分不悦。 床上的人更为紧张地等待着他的答复,神情忐忑。 “可以。”短暂的沉默后,吴用他毫无起伏的语调回应那份殷切的请求,隔人于千里之外不近人烟。就连片刻前对病号稀少的关心也收了回去。 女孩却没再注意男人的表情和语气,冷漠或温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一切都与她无甚关系。便是有什么值得,也只有同这个陌生却又熟悉至极的清傲养父独处一室的尴尬。 “你想要出去吗?”吴像是才察觉到二人之间几乎要化作实质的僵硬感,察觉出自己突如其来的冷漠有些不可理喻,他胡乱扯了个话题,生疏地缓解氛围。 值得庆幸地是,床上的姑娘满心都是自己可以逃离这个压抑的地方重归稷山的欣喜,并未察觉那分不熟练。 稷山,是个不同于她在外租住的豪华别墅和阳城渠杰府邸的地方,那里有着她最浓重的执念和隐藏最深的秘密。 匡若不知道那些执念和秘密具体是什么,但脑海里对于稷山这个地点感受最为清晰和温馨亲和,任谁对自己记忆里唯一是彩色画面的地方都无疑会有一探究竟的好奇心的。 痛苦或甜蜜,美好或噩梦,无上纯瑕或至极腌臜,这一趟,不可避免。 “可以么?” 或许自己也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吧!不然不会在无聊得过分的病房里“养病”一周,也没借着大小姐的身份要求茉莉带着她出去。 匡若自我揣度,暗自嘀咕,倒像是个旁观病患的心理医生。 “后天我会让世勋来接你。”至于为什么不是明天,就没有向对方解释的必要了。 “恩”匡若想到早间那张异常亲切的年轻脸庞,对后天的出游日程生出些期待。 “你好好休息。”男人远离病床重返窗前的那张木椅,随着“稷山”二字生出的压迫力也随之慢慢淡去。 吴亦凡没有一点儿要再听女孩有什么要求的意思,也不关心对方对自己的安排是否有什么不适甚至不满。 身为一个帝王,一个拥有这绝对孤傲和骄傲的帝王,他的决定目前还没有哪个例外可以去驳斥。 男人静静地坐在窗前,仍是匡若初醒时映入眼帘的那个孤傲背影,却在窗外那已遍布整片天空的黑暗给予的背景效应下,突兀的彰显出一种不甘屈服的倔强与自恃甚高的强大的外在威慑力。 这个被所有人娇纵的天纵之才,拥有者绝大多数人望之不及的权势地位的男人,不知在与这个世界暗自抗争着什么。那种即便这方世界堙灭他也要以这份绝对高傲的姿态淡漠万事变迁的尊贵,震慑了匡若的心神。 她此刻,不知怎么,为那副绝世无双的尊贵折服,有一种冲动——匍匐在那人脚下,自愿成为忠心的信徒,至死不悔。 化作一块石头挡下湍急的河流,化作一棵草拂掉那人裤脚的泥淖,不求能被恩赐哪怕一刻不经意间的轻瞥,只愿不成为他登上王座的绊脚石。 “哗”,很轻地一声,那片翩然的书页终于落下,粗粝的手指拂过书侧,翻过浏览完毕的那页内容。 匡若瞬间被惊醒,空洞的瞳孔由于戛然而止的思绪,恢复了神采。 床头的白色柜桌上,是一个被削完表皮的苹果,她默默伸过手去,将之凑到嘴边尝了一口。 “咔嚓”,恩,味道同记忆中稷山庭院后那片果林里的一样,酥脆而不失甘甜。 ----------------------------------------------------------------------------------- 3月10日,晴,清风拂面,正春天气,宜探亲友 。 “所以你今天就又过来了?”匡若看坐在单人椅上试图用瘦弱的身体挡住电视机画面的男孩。 子不语怪力乱神,她不信在新世纪科技发展如此高端的时代还有人会去信奉灭世纪前那些虚妄的东西。 “小若希望我来,不是么?我还记得昨天对你的承诺呢!”白贤拿过茶几上的苹果,耐心地转动着左手上的水果刀,视线飘忽,耳后根漫上些许的红晕。 苹果盘左侧,紧挨着是一个被打开的粉色保温桶。 “嘁”,匡若不以为然地冲他翻了个白眼,端着手里的鸡汤把身子往沙发左侧挪了挪以避开那人挡在显示屏前的半个身子。 她虽然将这个莫名其面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孩当做自己人生的救赎,但并非愚蠢之人。 白贤的动作没有一刻不是未经世事的纯洁无瑕,可掉落在茶几上那堆苹果皮流畅的线条、看起来娇生惯养的皮相下那双手内侧指根不明显的薄茧、精瘦却不虚弱的躯体,每处都在昭示这他某方面的“成熟老练”。 所以,这人想从身为吴亦凡养女的她身上得到什么? 当然,猎物想要装傻演戏,身为猎人的她也不介意演上一场自己心知肚明的戏。 那人又把椅子向前移了移,递苹果的胳膊一折,角度恰巧地挡住了身后新六代显示上————放大到极致的、嫩帅嫩帅的脸。 “别看新闻了,天天都是些无聊的军事信息。护士也是,刚有好转就让你做耗神枯燥的事。”见“病号”想要再移动身体接着看下去,他干脆按下了茶几下的遥控按钮。 “我已经好了,”匡若辩解了一句。对方这么排斥她看新闻,因为茉莉而迁怒给看讯息这件事的可能性很大。 装作不乐意的样子埋怨,“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还不能看看新闻来解解闷而了?” “可是我来陪你了啊!有我跟你在一起还不够吗?”虽然嘴里这么不情愿地说着,白贤还是慢吞吞地重启了显示屏。 显示屏上紧接着上一个画面的,是一番激情澎湃的征兵演讲,抑扬顿挫的语调陪着昂扬的背景音乐,让现场演讲厅内的那些听众血气翻涌,大有立即入征、上阵报国之势。 “所以,你为什么没有去参军呢?”匡若忽然突兀地抛出了一个问题,接着是不给对方丝毫喘息时间的质问, “新闻无趣乱世却乐趣无穷,”她咬了一口手里饱满而圆润的苹果,扬手示意了一下,“有着不逊于平庸者能力的你,”瞥了一眼显示屏上方流动的那条基因合成机器人再一次帮助军队取得胜利的捷报,“可以在如今的战场轻而易获取军功举,”视线最终停在那拥有柔弱无害色泽的粉色保温桶上,“为什么会想到要修习美术这个没用的学科呢?” “因为阶段性失忆症,”躺回到单人椅的白贤一副疲懒的样子,脸侧向匡若,双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双眼轻轻合上,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迷茫的回忆中, “呵,一个拥有精神病史的病人,除了在画布上展示那些光怪陆离的视角光景外,还能干什么?”十足的无奈和一种对某些人不屑的嘲讽在此刻终于还是被匡若窥到了些许。 匡若默默闭上了嘴。在这个能够用来冠冕堂皇地堵住她质疑的理由面前,她也只能暂时放下探求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切事情的欲望。 没有对这人短暂表现出来的软弱的同情或心软,匡若虽稚嫩但不傻,此种情形,便是问,她也逼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抱歉,我今天心情不好,怕是没办法陪你了。”男孩拿食指揉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眉间有着淡淡的悲伤和愁绪,微开的眸间泄出深沉至极的怨恨。 他起身的很快,连自己粉红的保温壶也忘了提。 在显示屏里那张被他刻意阻挡的嫩帅的脸再度出现时,暂立在门口的背影给匡若留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我何尝不想成为跟那小子一样为人敬仰艳羡的人物大展宏图呢?可人,有时候总要屈服于命运,譬如我,也譬如……你。” 那人走了,空留满室的寂静和思考给了沙发上的人。 小小的先天阶段性失忆症就足以轻易让一个天之骄子半路陨落么?匡若不信。 还有,“命运的不幸”,譬如……她。 所以,她这个风光无限的吴家养女身上,果然是有什么奇怪的秘密呢。 军界最有潜力的将领么?看来这位金家的未来继承人人生果然是一帆风顺呢。这人平坦无虞的背后又有多少令人厌恶的污秽呢?她很好奇。 匡若冲显示屏笑得一脸满足,那副沉迷于帅哥美颜的花痴模样,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莫名显出一种诡异。 监视器另一端有人默默搓了搓自己的鸡皮疙瘩,“我说,她没毛病吧?看个新闻能笑成那样?” “你也可以试试。”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拿冷冰冰地语气堵上了自己助手的吐槽。 “Boss,那人那么说没事么?会不会对计划有什么不良影响?”Moly吐槽归吐槽,但在正事上的认真程度从来不含糊,这也是她被挑中坐在如今位置上的重要理由。 “没必要。只是一次实验而已。”Kris丝毫不关心初次实验的结果如何,过程好与坏同最终结论的关系在他看来并不大。 “一次,,实验么?”Moly喃喃自问,莫名生出一种对匡若的感同身受,怅惘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