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故事里,灰姑娘与王子几经曲折,共历车祸、失忆等等坎坷后终得圆满,期间赚足了观众的叹息和泪水;可在现实里,与真正经历着车祸失忆抑或更加不可理喻的命运玩笑的人们而言,那些皆是难以言明的切骨之痛。 “白白,那是什么?”吴榙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指着道路一侧的巨大白色投影屏好奇地问。 “是今年的征兵宣传。”虽然对近几年来随处可见的类似广告不甚在意,白贤还是随意瞥了一眼,耐心地回答自己的女朋友。 他对屏幕上出现的内容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张艺兴到底是何来头?刻意接近自己和吴榙到底有什么目的?是敌是友? 陷入思索的白贤自然没有发现,屏幕上瞬间出现的人与自己竟有七分相像,单从背影来看,甚至让人难以区分二人的差别。 “那个颁奖的人很像白贤呢!”吴榙对那张自己熟悉的脸生出几分探究欲,兴致勃勃地跟男朋友分享自己的发现。 ……身为一个拥有着情感缺失障碍的失忆症患者,她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少得可怜的关注力放在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白贤对吴榙当时的异常举动那么在意的原因。 被打断思绪,白贤不得不顺着同样的角度,抬头去看那面逐渐远去的投影屏。 “今日,边氏嫡长子出席本届功勋士兵授予仪式并对经济投入给予战士自信的提议积极表态,主动将百亿资产捐出,为军队的武器研究和食用供给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被记者啧啧夸赞的男人意气风发,又刻意装出一副谦虚的模样,理了理西装袖口,接过话筒,“为北疆的建设贡献一份力量是我们边氏的荣幸,十分感谢大家这些年来对边氏的信任与鼓励。” 台下响起经久不衰的掌声。 如今军情紧急,军需紧缺,用一个空洞的名号就可以得到白送的补给,于军部而言划算得很。 如今战事频繁,单凭经济实力独木难支,付一点儿小小的钱财就能换得大众认可,市场经济下资金流通带动边家产业获利更多,同时让其他四方势力有所忌惮,于边家而言更是一场得偿所愿的交易。 “白白,你怎么了?”吴榙一脸疑惑地凑近男朋友,不明白那广告中一闪而过的陌生人扯到了他哪方思绪,在飞行器将那显示屏远远甩开后仍持着半扭脖颈的姿态。 女孩的脸离得男孩极近极近,吴榙作为一个情感障碍症症患者,对于周围人的情感变化拥有不容忽视的好奇心,做出这番举动自然也不奇怪。 明明白贤曾细细描绘过那张脸无数次,那脸上所闪现过的表情他也看到无数种,可这次,面对那琐碎刘海儿下单纯至极闪着星光的眼睛,他默默把自己的上身向后紧贴椅背……只为拉远二人之间的距离。 不自觉地……他对女孩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摆出警戒的姿态。 也不只是在防备对方沦陷于这段如浮萍般毫无归处和结局的感情,还是在防备自己沦陷于爱情这头恶魔的诱惑陷阱。 “没什么,只是在惊讶竟然有人跟我如此相像而已,说不定我可能是边家遗落在外的少爷呢!” 上眉眼微合,低着头,下巴轻轻抵在卫衣的领口上,厚重的额前发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吴榙却从对方的开玩笑的语气和右嘴角划开的15度角感受到了白贤的嘲讽。 边家,这个占据了整个经济供应链首尾两段的庞然大物,怎么可能会让家族血脉遗失在外;而白贤,只是一个就读于汉阳陵院美术系的普通学生,身家清白。这二者如何也牵扯不上联系。 “边家的嫡长子,不过是看似风光无限挥斥方遒的,实则无用的豆腐渣傀儡身份而已,看他什么时候摔下来!!” 吴榙梗着小脖子,冲着飞行器后方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以跟自己男朋友在立场上的同仇敌忾来“表忠心”。 瞅着女朋友难得强烈的情绪波动,白贤不知怎么地,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养的那只藏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吴榙用自己昨天从同桌身上学来的愤怒表情看着白贤。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故意把那个女生引以为傲的金黄色头发狠狠揪下一撮时,那人涨红着脸扭过头正欲说什么话,看到是她后又闭了嘴默默扭回去的场景。 那女孩儿回扭时骨头于骨头摩擦间的“嘎吱嘎吱”声让她记忆尤深,跟常笠在咖啡馆见面的时候她还情景重现了一下,理所当然地,“愤怒”这个新的表情引起了她除了“痛”之外的探索欲望。 白贤一看女孩这样子就知道那心理医师又教了她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这怒气对他还真不一定顶用。 白皙的手绕到女孩身后,轻轻拍了拍她头顶的蓬松软发,他嘴角笑意未落分毫,“乖。” “我说错了?”吴榙在那满是宠溺的眼神中不自觉又挂上傻乎乎的笑,进而是对白贤表情变化止不住地疑惑。 “没有,”白贤把女孩的身子按回座位,纤细的手骨从发头划到发尾,不经意间瞥到飞行器外一闪而过的鎏金建筑,笑意更盛,讽意更重,“若若说得很对。” 边家现任家主边贤的强横注定了这代嫡长子的手段软弱;而边氏庶子继承制也注定了边荣永远缺失一个明正言顺继承家主之位的借口……边氏长老会那些豺狼虎豹不会放过送到嘴边的肉,社会大众和上位圈金鹿吴李也不会认可嫡子承接边氏主权。 边贤急着以边氏资金获得边荣在社会上的良好声誉怕也是出于对民众舆论风波影响的考量。 情感迟钝却有异于心智不全的吴榙正准备为这份难得的夸奖讨要福利,“那我再买束绿……” “嘭,”…… 十字路口的视线盲角,一只火红色的巨兽以避无可避的决然姿态撞向他们的飞行器,整个前排座椅被突如其来的压力冲击到离电磁道百米远的百货商店前。 吴榙被白贤随手系上的安全带护着倒没怎么样,反是为了照顾女朋友放弃系上安全带的白贤,整个人受气流冲击从左侧座椅被迫刮到左侧,头部磕上坚硬的窗玻璃,……不省人事。 车外,雨雾如故,举目朦胧。 或是受安全带束缚撞到了脑袋,吴榙不知怎得,忽然间精神一恍,仿佛身处平行时间的交界线上,突觉心痛两方。 褐红的视野里,被这场交通事故惊醒的路人慌张失措,隐隐约约间能听到急救车的鸣笛声,感受到的是一片静谧里的呼吸浅浅。 错乱的意识流中,红雨淅沥,她被一个冷冷的怀抱拥着半躺在陡峭的盘山路上,呼吸粗重,三步外站着几个模糊的影子,竭力求生却在飞来横祸面前如蜉蝣撼树般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的生命力随着血一点点流失不见。 “痛”,流血的身体和跳动的心脏将这个字狠狠地刻入她的脑海。 不同于常笠所下的那个轻飘飘的生理性疼痛的定义,吴榙第一次生动地感知到痛之于她而言……非“疼”之轻若鸿毛,是同于生命之重。 切肤之痛,痛彻心扉,不外如是。 不想死,亦不愿她的白白死。 这里不是人迹罕至的盘山公路,她也不是冰冷怀抱里那个无力抗死的女尸,她是白白的若若,是已经直面过飞来横祸之殇的吴榙。 漫漫归程她已迈出无数的脚步,绝不允许出现一丝半路夭折的可能。 试着将瘫软在自己一臂之外的白贤拉到身侧,大脑一次又一次地下达命令……可右手始终没有回应。 车祸、血、在死亡面前的无能为力。 果然,她还是最讨厌下雨天了。 终于……在匆匆奔赴而来那些的热心人的呼唤声中,吴榙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陷入昏迷。 “快点儿!”年轻女人注意到后车厢不断流出的汽油,急声催促前面的人,。 “再来俩人!”两个男孩看着后座上紧握双手的男女,发现扯不开二人牵绊后果断求助身后的同伴。 二人托腰,二人抬腿,四个人费了好一番力气终于把人抬到五十米外的空地上。未来得及多喘几口气,就只听, ……“嘭”…… 留在行道中央的飞行器终于爆炸了,声音借着空气的颤动被扩散,传到更远的地方,或许是这场车祸的幕后主使那里。 一女三男粗重的呼吸声停了两秒,一群人看着随爆破声渐渐升至半空的乌云,目光传递间皆是心有余悸四个字。 “嘀嘀……嘀嘀……嘀嘀……” 还好,救护车及时到了。 …………………………………… “失忆的公主能够找到王子和她的家人吗?” 若隐若现地,吴榙听到一个小女孩在用稚嫩而又纯真的声音问着谁。 “一定会的,他们最后会有圆满的结局,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男孩子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 “可是失忆的公主迷路了怎么办?”小女孩像是在存心为难男孩儿,追问道,“她不记得回家的路,也不记得家人了,还能有happy ending 吗?” “笨!公主的家人会去找她啊!”另一个同样稚嫩的声音插入谈话,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你们真的会来找我吗?”小女孩满脸期待,难掩其中浓浓的依赖。 “会。”沙哑的嗓音把这句承诺用最近的距离将温暖传到女孩耳朵里。 “会!”另一个稚嫩跳脱的声音也急急地用最大的力气把心中所想喊出来,唯恐女孩听不到。 “我也会的。”像是有些远的地方,有另一个男孩蛮不情愿地许出了自己的承诺。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女孩的喟叹从不可知的地方飘荡过来,如烟如雾, “可是,迷路公主再也没看到过她的家人了啊。” 一句话,有埋怨,有不解,有失望,也同样有等了很久很久还想再等下去的期待。 女孩没再多说什么,漆黑与阴翳也随之渐渐退去。 “因为童话里的痛苦挫折终究是别人的,童话里的幸福美满也终究是别人的。现实,永远是残酷的、无法感同身受的现实罢了。”吴榙在将临光明的混沌中轻声呢喃。 下一秒,耳边果然传来重症监护室监测仪器特有的嘀嘀声。 “2号床病人像是要醒了。”有护士按下呼叫铃报告主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