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也想过,这等事是迟早要发生的,但总觉得少不得一块肉,没什么大不了,可真的发生了,才明白这事不是和谁都可以的,我发自内心的不期待不喜欢,也就发自内心的排斥。 我将身后的被褥卷在身子上,用力扯过来,严词厉拒:“你要是来睡觉,我很欢迎,你要是想做点别的,还是去找多丽吧。” 他坐起身,衣衫从肩头滑下来,赤/身/裸/体怪吓人的,好在半数身子隐没在黑暗里。 “倘若本帝连这个也不求,娶你来做什么?” “我是为了鲛族嫁给你,不是为了献身。” 他淡淡一笑,神色变幻莫测,“可本帝要的不是你嫁给本帝,而是那之后的事。” 老男人总是直言不讳,看似坦然,特别猥/琐还特别不要脸。 我还未嘘一声,他已拽住我的脚踝将我拉到身边,一只手已经探入被褥,揉的我身子一阵疼,咬牙切齿的正与他拉锯着,却听见门外一阵嘈杂的声响。 他手中一停,对门外道:“什么事?” 天兵沉声道:“帝君,合欢宫走水了。” 天帝微愣,扭头看着我,“什么把戏?” 我乐了,“我哪儿知道去?” 门外的仙娥涌进来,将他的衣物一件件穿回去,他便匆匆走了。 他一走,我也穿衣走出门,踩着垫脚石攀墙一望,真的见西面合欢宫冒出滚滚浓烟,不多时便火光肆意,夜色里传来四面八方的叫喊声,不多时连雨神玄冥也赶来了,往合欢宫下了一大场暴雨。 我将多丽这一举反复咀嚼,觉出这手笔太大,实在危险。 但我毕竟把她想的太坏了,这场火不是她放的。因为就在须臾之后,放火的始作俑者到晨华宫来了。 彼时我正枕臂躺在池边的草地上,一面庆幸自己全身而退,一面担心后面穷途末路的日子。 就在明月挂上梢头的时候,身后多了一个人。 我以为屋中待寝的仙娥大概等的不耐烦了,要催我回屋睡觉,便以手背盖着眼睛,假装睡着了,却觉面上吹来戏谑的凉风,睁开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对眼睛,眼眶里一对眸子黑的不见底。 夜风将赤鹿半面长发撩开,显出身后苍青中的一痕银辉。 “你来的是不是晚了些?” 他闻言笑了笑,蹲下身来,“不晚,先去了趟合欢宫。” “火是你放的?” “烧他大殿总也不合适,以后留着还有用,烧空殿又非举足轻重,他怎么肯一去不返呢?好了,现在我们去爻山吧。” “你看不见吗?我今天大婚呀。” 他摇头:“对啊,我看不见。” 我撑坐起身,“你看不见也该听得见。” 他笑:“我也听不见,不过你若再叫大点声,其他人就听见了。” 我默了默,和他大眼对小眼,“你想抢婚?那也要问过姑奶奶愿不愿意。” “什么抢婚,明明是花前月下的好事,偏被你说的这么龌龊。”他突然将我打横着抱起来,像掂量一只猫崽一般往空中颠了颠。 我拽住他半边长发,冷下脸,“还请神君放尊重些,也请你看清楚,今时今日你怀中抱着的是帝母娘娘,不是山野丫头,三声之内,你把我放开,我可以既往不咎,三声之后,你不放手,我决不会放过你。” 他没有松手,只点点头:“求之不得,你最好别放过我。” 他抱着我迈入屋中,一段真言诀脱口而出,十几个守夜的小仙娥便依次睡倒在墙边。 他将我放在塌上,自己也躺上来,一手撑着头,一手横在我胸口,暗暗发力,使我起不了身。 他笑盈盈的,“既然你不想走,我就留下来陪着你,等到天帝回来,让他好好看看。” “赤鹿,我是真心想嫁天帝,我嫁给他,除了一心求养尊处优,最大的缘由便是你,我想与你生死不往来。” 他讥诮道:“我也是真心来找你麻烦的,是你招惹我在先,我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你。” “你尽管来,但凡我动一寸心,我就去死。” 月破层云,虫声殷切,我笑的遒劲,可心中恹恹的,每说出一句狠话,倒是先把自己吓破了胆子,从没想过会这样对他。 他打破片刻的沉默,“到了今时今日,我已经不在乎你如何想我,你曾是我的,便是我的,没有人可以碰你,那个人更加不可以是天帝。” “那个人也不可以是你。” 他手指顺着我的颚骨滑下来,无奈一笑,“十一,你心里藏着什么事?为什么还不说?” 我自认把冷酷演绎的淋漓尽致,却没料到他还是看得破。 他又道:“旁人看不透你,眼见你嫁入天宫,可以说你攀高结贵,可以说你趋炎附势,可你若拿这一点来糊弄我,未免以为我太好骗了,我不敢说自己太懂你,但我还算认得清你。”他俯下身来,黝黑的眸子盯着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你若能与我约法三章,有朝一日我想清楚了,或许能开口。” 他想了想,坐正身子:“好,你说。” “其一:往后以礼相待,君子之交,不可逾越,其二:你我之间的往事不要再提,其三:此次大赦天下之后,你别再有激怒天帝的言辞举动。” “好,我答应你。”他转念道:“我也有约法,你也要答应我,其一:我帮你你不能拒绝,其二:相信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其三:不择手段保护自己。” 我点点头,“这月黑风高之夜,我劝你离开我的寝宫,算不算保护自己?” 他蹙眉无奈一笑,“算吧。” “那你走吧。” 千劝万劝抵不过一句玩笑,他终于走到门边,又趋步踅回,低下头,似乎想吻却没吻,只低声嘱咐:“别让他碰你,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他欲言又止,丢下一句让我百般回味的话就走了。 好一阵子,我的心才平复下来,我和赤鹿若能相交如君子是一件突破性的好事,不至于落的太揪心的处境,也不会挣扎的太难看。 其实我也没打算把一切告诉赤鹿,那约法三章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只望百年后,在风轻云淡的某一日,他身边能有那么个人,让他看淡今夜的所有承诺。 翌日清晨,我还未起床,就听屋中侍奉的仙娥说起昨夜的火势。 “听送水的桃夭说,他们在合欢宫找金麟氏的娘娘,一夜都没找到,眼看着火势下去了,人却不见了,可天露鱼肚白的时候,又在院中花树下发现了她,她正睡着呢,而且毫发未损,对合欢宫走水的事更加一无所知,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惊扰她,奇了。” 我点头:“天官赐福呢。” 那仙娥喜欢折腾我,一会儿在我头顶绾一只包子,一会儿绾出一口海碗。 “听说她受了惊吓,哭哭啼啼了一夜,天帝允诺陪她三天,压一压惊。” 我喜上眉梢,“还有这样的好事,快去弄口酒来喝。” 门外走过的仙娥闻声,补充道:“方才听说金麟氏的娘娘哭着要省亲,天帝觉得她受了委屈,答应同她一起回勃齐山。” 阿弥陀佛!我喜的跳起来,将绾发的那对手推回去,“别折腾了,去拿好酒,多拿些!” 我后来才知道,我在九重天上一颦一笑都被人看在眼中,当做了谈资,自己宫门口的仙娥整日通风报信也不是真的关心事态,只是好奇,想瞧瞧我的反应。 我因为高兴喝了半日的酒,这事被传出去,后来九重天就有人传,说我新婚燕尔却借酒消愁,有人说事因是我在婚宴上失宠,也有人说合欢宫的那场火是我放的。 我素来长在风言风语中,早就不在乎了。 我在花前梢头下自娱自乐,不多时,应天就托人塞了一封信来,我还以为他要向我至歉,但那纸上写了几个大字:还我的酒! 酒房的酒今日有半数在我这里,宫里仙娥大概把应天最喜欢的屠苏酒全部拿来了。 那送信来的仙童还在门口等我,眼神里手指上都在暗示我让出一坛屠苏酒,我只笑,把信往酒中一泡,湿漉漉的甩在他手上。 “拿去给你们家神君。” 我钻回房中,不多时后就听见仙娥们连连唤着二殿下,应天不顾一切礼数的冲进屋来,把那泡湿的纸往我桌上一拍。 我端坐起来,面上带着笑就等着他先咆哮,可他偏不说话,抓起一坛酒就要走。 “这位仁兄,你这样夺人所爱可不大好。” 他站住了,冷冷挖苦我,“才坐稳几日,就开始无法无天了,本神君的酒你也敢动?” 我得意道:“酒可以还给你,但是你以下对上,该有的磕头作揖跪拜臣服,一个也不能少,别怪我没提醒你,该叫我帝母的时候叫我帝母,该叫我娘的时候要叫娘。” “娘!”他猛然转过身来,撕开坛封,灌了一大口酒,才将酒坛往桌上重重搁置,吊着半片眸子对我道:“这么称呼您,这回高兴了吗?” “不高兴。” “荣升天尊之位,从此富贵两全,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没人陪我喝酒,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目光落到酒坛上,“也是,一个人喝酒的确没有乐趣。” 两个人撇嘴,我踹他一脚,他捶我一拳,便围桌坐下来,酒水能融化世间的一切,喂到半饱,嬉皮笑脸,什么小仇大恨都没有了。 说起来,应天这等没皮没脸的样子,真与我如出一辙,脾气容易上头却素来不记仇。 他抬脚踩在我两腿/之间的凳沿上,叹气:“我懂,你有你的难处,但我有我的烦心。” “你这执挎能有什么烦心事。” 酒杯停在嘴边,他嗫嚅半晌道:“你和天帝……和他有没有……” 我笑:“小葱豆腐一身清白,什么也没干,我总有办法的。” 他重重哼一声,“那不要脸的老东西,一身老骨头,却总不见出什么问题,我爷爷到他这个岁数早已白发苍苍,站也站不稳,他倒是只有星点衰老,见鬼。” 我笑:“他还在位,好歹能为你和华樘遮风挡雨。” “能让你遮风挡雨的,同样能让你不见天日,他若是垮了,华樘就是新帝,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没我这病秧子好。” 他如梦初醒,突兀的一笑,显然有话没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