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的时候听着银临的《不老梦》,其中有一句歌词特别喜欢,改了一下放上来了。推荐大家去听一下 我低头望着手腕上的师家图腾,终于明白那是什么。 檐外铎铃狂响,一阵狂风卷残云,又万籁归寂。 我握紧酒壶口,“你接着说。” “你消失后,他也再未现身过,胖胖还在爻山为你们招过魂,是不是很可笑,多年来上界都认定你和他一同陨灭了。” “那爻山呢?” “爻山早由华樘亲手接管了。”他悄悄望我一眼,长叹,“早知如此,这些破事我便不提了。” 我问他:“少澄其人你又了解几分?” “你问我?” “对,你对他的从前有多少耳闻?” “极少,他原本就随普灵仙圣半隐在七星山,极少涉足九重天,唯独一次,是听说他年少出海曾遇上群妖,并施法大斗,但以一敌千难以招架,后受妖灵穿心,也算是重创了,普灵仙圣曾为此来过天宫,求天帝赐龙胆珠救命。” “天帝给了?” “龙胆珠何其珍稀,千万年难得一颗,连天帝自己也不敢随意使用,但普灵仙圣离开后也未再造访天宫,大家都说少澄化险为夷了,那之后就没了别的传闻。” 我点点头,“我都知道了,好了,你今日先走吧。” “什么!” “你先走吧。” 他固执起来,“我是专程来带你走的,不是打算一个人走的。” “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为何华樘偏偏告诉你?因为他心知你冲动,他要你出面带我回天宫,若是生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他大可反扣你一个莫须有罪名,过去是你告诉我小心提防华樘,你是对的,可如今你怎轻视了?千万不要低估了他的心思。” “我明白,我也质疑过,但我很想见你。” “我也是,上回你不吃我的梨子,我还气了好几个时辰,可我不能说,我已见识过天宫人心的厉害,你身处天宫,我也会害怕,并不是怕你害我,是怕我牵连到你,今天你先回去,只对华樘说没能找到机会见我,又不是要死要活的,日后我们还能见的。” 他终于答应先走,我这便送他出门,他对高处招手,小白龙便腾下飞檐,停在我二人面前,他从小白龙嘴边拔下一根龙须,那龙须有一指之粗,中空而四面有缝,他递上来。 “你随身带着龙须,若有任何事,只需吹响龙须,无论天南地北小白龙自会带你来见我。” “好,你放心,我自行担待着。” 他上了龙车,我追声道:“你多照顾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客气,早些把肉养回来。” 他心情好起来,“今日见了你,回宫要吃三桶饭,喝三大坛烧酒,你放心,往后一切皆会好起来。” 我被他的笑声逗乐了,趴上车窗与他道别。 事还没完,我送走他,把自己在屋中关了两天,终于走出屋子。 三四日后,少澄终于回了山中。 彼时我坐在殿门外的独只挂灯椅上,看见他衣袂翻卷着从云雾间缓缓落地。 我没有笑。 他一边走来,一边用目光往四周轻扫,“有人来过了?” “你可以猜猜看。” “只要是你愿意见的人我就不必猜了。” 我站起身,“这一趟出行还累吗?” 我向来也不是一个细微入至会疼人的人,他也觉得反常,不解中轻轻侧头:“谈不上累,怎么了?” “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爻山。” 他在心中斡旋片刻,“做什么?” “去找赤鹿。” “何时动身。” “现在就走。” “也好。” 没有召唤仙童打理,我径直上了一辆车盘身坐下。 风起,吹的雨雾似的纱帘四摆,我远隔纱浪打量他,他看见我的视线,却还是非比寻常的从容淡定,只微笑对身后仙童交代了两声,就举步跟了上来。 此去日夜兼程,风雨婆娑,横跨南北天,飞跃星河。 深夜的星河就在眼前,一时夺目耀眼,千万计的星辰汇成天际边的河流,正轻盈浮动,不时有几颗划尾下坠,去了不知道的地方。 一路上我无心说话,他也就安静下来,车中静悄悄的,连老马也不随意哼哧一声。 寂静之间,他突然轻叩车壁,车便悬停在星河之前。 “上界传说,每一个陨灭的神仙都会变成星河里的一颗星,第一个千万年他们随河流漂浮,吸食月华舔舐雨露,第二个千万年他们坠入大地,在大地上成为生灵,成为人兽妖或一根草,第三个千万年他们再渡飞升,回到上界,就此生生不息。” 我道:“所以整个上界也不过就是你我他,无论如何千变万化,始终还是这群人和这些事,不过是各自有了新的一生,并把前尘忘记,总之并没有永恒的分别。”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是关于一只栖息在长生树上的凤凰的故事,这只凤凰爱上了搭救自己的神君,可是神君却在不久后仙逝,变成一颗星辰,凤凰为此撞死在星河中,化为另一颗星陪伴在神君身边。 但不久后神君坠入了下界,变成一国君王,凤凰便求星河将它变成凡尘的女子,星河答应了它的请求,它坠入凡尘终于长为十四岁的少女,可这时却发觉君王已经老去,身躯化成了山野一棵树。 少女趴在树上哭泣,最终自刎于树下,变成了一条碧蔓缠于树梢,就在它以为能与神君长久相伴时,天空电闪雷鸣,大树被劈开,神君再度飞升上界。 凤凰独自等到了千万年,得以回到九重天,可是当它再次见到神君时,神君已再度仙逝,化为星河的一部分,这,就是永恒的分别。” “遥远的传说固然悲怆动人,但它为此求生求死,甘愿联袂转世未免太疯狂了,饭不好吃吗?景不好看吗?还是活着不好?” 少澄抬眸望着浩瀚夜空,“疯不疯狂是由后人去评说的,但对于当局者只需要唯一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 我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所以你就跳了?” 眼前星河倏忽嗡鸣,群星颤动,星河上破出一个巨大缺口,数以万计的星辰飞流直下,如同海水倒泻,照亮整片浩瀚夜空,而流失的星辰坠入了无边的黑暗,散落在遥远的凡尘。 流动的星河掀起大风,风浪撞上他的发丝。 他说:“其实那时候我什么也没想。” 我以为我已经迈过了荡荡浩流,立于杳然的山顶,我东望望西望望,穿过寒流迎接风雨,已经与过去一再告别了,却不知道,那个在山前与我相遇的人,已经在山后与我重逢。 是了,这里没有少澄,真正的少澄在多年前就因未能等到龙胆珠而死于妖灵穿心。 眼前的少澄是一个冒牌货,是被普灵仙圣救回的傻子。 不顾一切跟我跳下龙坛的傻子。 真是最傻的傻子。 “这五十多年,我每年都来这里看星河,想知道你成了哪一颗,又怕哪一颗都不是你,每坠落一颗星,我就去追,追入凡尘打听每一段路,见到路上所有的人,世间还真是车水马龙,繁华盛景比比皆是,可是没有你,就像一无所有,我真害怕传说是真的,从此轮回剃度,你我永生都在错过。” 他将我拉入怀中,眼泪滴在我手中。 “我以为是我没能保住你,万幸你还在,万幸……” 我娘曾说,爱若能如火迎风,虽孤寂而哀恸,却能赐人所向披靡的勇气。 我懂了。 此间,就是我与赤鹿的重逢。 其实也没有多哀伤,眼泪大多流于震惊与感慨,一下子没有收住,以至于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挤不出一滴泪,大悲大痛时只能用捶胸顿足聊以发/泄。 而在那之后,赤鹿并没有说起过去五十多年里发生的种种,只说了一句那样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我倒是想起,很久之前卯月将我捡回山寨的时候,他曾感慨,说以我的修为不可能不化成尘埃,是天见可怜保了我一命。 其实保我的人是赤鹿。 当年他跟我一同跳下龙坛,将我护在怀中,以消耗血肉为代价,在蚀骨毒瘴中保住了我的一丝元神,随后他失去意识坠落在七星山附近,而我轻飘飘的被风一带飞了万里远。 他被普灵仙圣救回家,我被卯月捡回去,后面的,诸位也就能猜到了。 没有计谋和计划,就是这么硬生生遇上了。 真巧。 天际渐渐泛起血红色的光,星河流往了别处的深夜。 “我若不拆穿你,假意看不见,你就打算一辈子把自己当做少澄了?” “并不会一辈子,等我弄清楚所有的事,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会告诉你。” “弄清楚什么?” 他道:“当年你在龙坛上所说的那个字。” 我心口一紧,“你是说……” “嘘,别,当年你那一声让我至今回想都心惊肉跳。”他抬手拍了拍马臀,老马便蹄下生风,继续前行,“诸君在凡尘历劫的记忆会被天宫戒律司收回,然后倾入瑶池下游的十方湖,变成一种叫蝉鱼的东西,只要能避开层层耳目,躲过水中守灵,就能取回被取走的记忆。”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琉璃的小瓶,里面是长长一条柳絮似的物件,正缓缓扭动,“废了些时间,总算把我第一次历劫的记忆拿来了,很快我们就能知道过去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