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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敌

安泰殿的窗户上糊了明纸,日光投在廊下,窗棂与琉璃砖同时晕出绚烂的光华。    顾溪随知影前来见驾,猛一抬头,但见玹铮负手伫立,着亲王凤服,戴七翅凤钗,风姿卓绝,竟隐隐有了几分承珺煜的威仪。    她赶紧揉了揉眼,再定睛时,玹铮已转过头来,唇边腾起薄薄的笑意,“顾侯奉召前来?”    厉王就是冷峻,即便笑着。    顾溪颔首,“是,兵部将领调迁,内阁已拟好了条陈,就差陛下御笔圈阅了。”    “安南又闹了□□?”    “啊!”顾溪诧异,笑容有些勉强,“殿下可真是耳聪目明!”    “重明卫本来就是陛下的耳目,顾侯这话本王就当作夸奖了。”玹铮话锋一转,“听闻顾世女病了?”    “不妨事,有劳殿下挂心。”玹铮忽然提起女儿顾蔚,令顾溪心中咯噔一下。    玹铮似笑非笑,“顾世女能干的很呢!”    顾溪的面色彻底僵住,“殿下何出此言?”    玹铮静静的看着她,声音轻的只有她二人才能听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俪王殿下......”顾溪快速地向四周瞧了一眼,知影识趣儿地站在五步开外,廊下则是空无一人。    玹铮声音徐徐入耳,“放心,陛下尚不知情。”    顾溪面色稍缓,心思翻转,压低声音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差遣?”    “两件事,其一,出兵安南,顾侯要空出个副先锋的位置。”    “这个好说,下官应了。”副先锋的官阶也就在四、五品之间,给谁都是顺水人情。“其二呢?”    “这其二吗?”玹铮笑得有些无赖,“本王还没想好,回头再说吧!”    说完径自离去。    顾溪心里窝火,面圣在即,追又不敢追。    玹铮出了宫门,唐纾送的攒盒与素帕已送至马车之上,玹铮见风七七候在车旁,“等急了?”    “属下也是刚到。”风七七转着乌溜溜的瞳仁,附在玹铮耳畔低语了几句。玹铮嗬了一声,“那走吧,去康郡王府。”    康郡王府虽也位于北城,可别说与乐郡王府相提并论,就是一般的子爵府也比它宽敞精致。    四进四出的院落色调灰暗,气氛压抑,按玹铮的话说,没比照诏狱来修已是圣上恩典了。    福熙院阖门却扫,树枝上残雪未消,两三侍从立在廊下,各个如临大敌。    薛文晏望着趴伏在案头嘤嘤哭泣的卓念音,心中万语千言,终化作幽幽一叹。    他轻轻推了推卓念音的胳膊,又指了指换洗的衣衫,“先别哭了,把衣裳换了吧,再把脸洗洗干净。”    卓念音假扮下人钻了西角门一侧的狗洞进来,若非凑巧遇到薛文晏的贴身小侍,指不定就被当成贼拿了。这要是惊动了在府内巡查的重明卫还了得?    薛文晏亲手替卓念音系上衣扣,又用热毛巾替他擦脸,“我这儿只有素色的衣裳,比不得你平日穿的花俏。”    卓念音抬起红肿的眼,“薛哥哥,我想见鏡姐姐。”    薛文晏拍了拍他的手,“别傻了!王主不能见你,也不想见你。”    “不会的!鏡姐姐素日里......”    “你也说素日!”薛文晏直接打断了卓念音的未尽之言,“今时不同往日。其实,你不该来,但既然来了......”    薛文晏命人捧出一个四角兽耳铜匣子,“你打开瞧瞧吧。”    卓念音不明就里,打开铜匣细瞧,顿时呆住,“这、这不都是......”    “这都是昔年你送给王主的。”薛文晏的声音仿佛一汪沉静的湖水,却在卓念音心头激起了千层浪花,“王主说,她与你,终是有缘无分,不如就此散了。”    他将那铜匣向卓念音跟前每推一寸,都能在卓念音心头碾出一片血来。    “不!”卓念音浑身颤抖,两手尤其抖得厉害。“我不信,我不信鏡姐姐如此绝情!”    他趁卓之杭、安氏双双不在府中,打晕了侍从偷溜出府,又辗转混入康郡王府,平生第一次钻狗洞都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他不求承玹鏡给他名分、地位,他只想扑进她怀中痛快的哭一场,然后听她说一句愿意长相厮守,哪怕只是一息、一瞬。    可她、她竟然要同他一刀两断。    耳畔再次浮现出卓之杭不容置喙的逼迫声以及安氏无可奈何的哭泣声。    卓念音满面是泪,紧紧咬着嘴唇,双眸中燃起熊熊怒火,“是俪王!一定是她!是她逼鏡姐姐的!”    “我的小祖宗,没人逼王主,真的!”    “我不信!我要见她!我要当面问她!”卓念音情绪激动,猛然抬手摔落了铜匣,里头钗花、扇坠、香囊、珠串等物散落了一地。    薛文晏见他愤然往屋外跑,急忙一把扯住他,脸上也带了几分薄怒,“这什么当口!你要害王主沦入万劫不复之地吗!”    “我、我哪有?”卓念音望着薛文晏,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转儿,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薛哥哥......”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拉扯着薛文晏天蓝色云纹长衣,“求你!求你帮我跟鏡姐姐再说说,让她别、别不要我......”    自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如此卑微、怯懦,将所有的自尊都打落到尘埃里。    薛文晏用力托起他,唏嘘着,“我不是不想帮你,我是...无能为力。”    “薛哥哥,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想在鏡姐姐身边守着她,伴着她,我不要名分,我宁愿就做个宠侍公子,尊哥哥为大,我、我也绝不会跟你争抢她的宠爱......”    “宠爱?你以为我是怕被你抢走王主的宠爱?”薛文晏忽然凄然一笑,“我的傻弟弟,我满心满意为你,你竟是这般想我!”    薛文晏一贯内敛沉稳,还是头一回当着卓念音的面露出这等凄楚悲凉,他就好似那秋日的蝴蝶不停煽动翅膀,不甘心就此泯灭于世,却又挣脱不过命运。    卓念音怔怔地望着他,“薛哥哥,你别吓我......”    薛文晏挥手屏退了侍从,然后轻轻解开衣襟儿,“你瞧。”    一刹那,卓念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下意识也按住了自己的胸口,“这、这怎么可能?”    薛文晏的笑容苦涩无比,双眸中也蕴含着无尽的悲哀与无奈,“为何不可能?当年先帝震怒,下旨处死了东宫所有马奴,你以为是什么缘故?”    卓念音闻言拉住了薛文晏的手,“薛哥哥,我......”    “好弟弟,断了吧......”薛文晏丢开卓念音的手,“康郡王府就是个坟墓,已经葬了一个我,何苦又再葬一个你呢?”    小半个时辰后,卓念音失魂落魄地出了康郡王府西角门。    薛文晏目送他背影消失,刚一回身,就见风七七领着数名重明卫昂首而立。薛文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双腿发软,“大人,咱们先前说好的......奴才幸不辱命......”    风七七冷哼一声,“薛公子,本官可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大人!”薛文晏未料风七七出尔反尔,满脸惊骇之色。    风七七每往前逼一步,薛文晏就后退一步,直到腰身顶住了围栏,再无退路。    风七七双目如鹰钩,“本官教你个乖,跟重明卫讨价还价,你没有资格!”说罢,铁钳般的手攥住了薛文晏的皓腕,啧啧道:“好个标致的美人儿!好一双纤纤素手!你这般娇弱,可得多撑几个回合,否则,这十片指甲拔除不净便死了,甚是没趣儿!”    话音未落,薛文晏已啊的一声,吓晕过去。    风七七吩咐左右,“用冷水泼醒他,然后打入囚车,押送诏狱前在四九城转上一圈儿,给康郡王好好长长脸!”    听雪堂内,玹铮大马金刀端坐正中,风七七进来复命,“王主,都办妥了。”两人眼神交错,心领神会。    不多时,外间一阵杂乱,承玹鏡拄着拐杖由乳姐海安搀扶着,蹒跚而来。“承玹铮!你欺人太甚!”    她神色悲愤,身体气得发抖,若不是海安用力扶着,根本站不稳。“你有本事只管冲我来,欺侮之晏算什么英雌!”    “之晏?”玹铮轻笑,“喊得倒挺亲切。你不是卧病在床吗?本王奉旨查案,多次传唤,你都借病推搪,如今为区区一介宠侍,阻挠搅闹,辱骂上差,就不怕本王治你的罪!”    “你治啊!”承玹鏡梗着脖子,色厉内荏,“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干脆今天你就给我一个痛快!”    “你真想死?”玹铮当啷一声抽出风七七腰间的佩刀丢在承玹鏡脚下,“你若敢自行了断,本王就放了薛氏,全了你的体面,如何?”    承玹鏡面色由青转白,拄着拐杖的双手不停抖动。    海安在一旁不安的望着她,“王主,您就跟俪王殿下说句软话吧......”    “你让我求她?!”承玹鏡面露不甘,一狠心,一咬牙,弯腰去拾那佩刀。    海安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嘶声喊道:“王主!”    承玹鏡手一颤,停在半空。    风七七讥笑道:“要死就快点儿,天色不早了,别耽误我家王主回府用膳!”    “就是,这破地方,连口像样的茶都没有!”玹铮大步走到承玹鏡跟前,戏谑地打量着她,语意嘲讽,“别惺惺作态了,你就是个孬种,本王赌你不敢。”    承玹鏡猛地抬头,双眼通红,凶狠地瞪着玹铮,摇摇晃晃的身躯如同巨浪中不停颠簸的孤舟,仿佛随时都会被巨浪卷走。    玹铮负手冷睨着她,声音充满蛊惑,“十年屈辱,生不如死,何必苟且?来呀,本王就站在你面前呢!”    风七七也嫌柴火烧得不旺,“王主,属下新磨了一套玲珑透骨针,一共一百零八根,专门伺候人身上一百零八处穴道,不知康郡王能熬得住几针?”    承玹鏡闻言,瞬间瞪向风七七,双眸中燃起杀意,手指关节亦咯吱咯吱作响,然听到海安一声叫喊,她迅速遏制了冲动,眼中只剩羞愤,仿佛那一刹那的爆发只是错觉。    堂内沉寂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承玹鏡身上。    终于,她双膝一软,认命般的跪倒在地。    玹铮冷哧,“连刀都不敢握,果然是个废物!”    她抬脚勾起佩刀,一伸手便擎在掌中,雪白的钢刃映衬出她眼底毫不保留的杀意。只见一袭白光,直奔承玹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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