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不欢而散,安泰殿外,乐郡王和宜侍君并排跪着,乐郡王噤若寒蝉,宜侍君则面带泪痕,悲悲戚戚。 暖阁内,承珺煜一颗一颗捻着枷楠香珠,听完承瑾瑄的禀奏,啪的一声将捻珠重重摔在地上。捻珠四散,向荣泽、宫韶华、玹铮及承瑾瑄都急忙跪倒,异口同声,“陛下息怒!” 承珺煜眼角眉梢冰霜尽染,怒极反笑,“好好好!朕竟不知,宜侍君给朕生了这么个好女儿!” 身为皇女,无视国法,强抢民男,竟还被自己的舅舅撞破。 向荣泽轻声道:“宜侍君的确教女无方,可当时顾蔚、上官紫云皆在场,还说不准是个什么情形?”说罢又看向承瑾瑄,“郡君当真凑巧。” 宫韶华看出承瑾瑄的尴尬,微微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想不到郡君竟有侠义心肠,本君佩服。” 向荣泽紧盯着承瑾瑄,“此事涉及两宫三府,为何不在当日就禀奏陛下?” 话音未落,承珺煜审视的目光便停驻在承瑾瑄身上。 承瑾瑄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连忙对承珺煜叩首道:“陛下恕罪,臣弟当时怕极了,并非故意欺瞒。” 宫韶华替承瑾瑄打圆场,“郡君什么秉性陛下最清楚不过,他一介小郎,哪曾见过那种腌臜事?如今能全须全尾说出来已不易了。” 承珺煜反复打量承瑾瑄的神色,“你这两日可对皇贵太君提过?” 承瑾瑄摇头,“父君身子正不舒坦,臣弟不敢说。” “那你就没想过告诉嘉侍君?” 承瑾瑄咬了咬嘴唇,“自然想过,可嘉侍君摔下辇舆动了胎气,万一臣弟告诉他,再惊了凤胎如何是好?” 承珺煜冷笑,“既怕惊了凤胎,怎的今日会陪他去流华宫?” 承瑾瑄委屈至极,“本不是臣弟要去的,臣弟听闻嘉侍君能下床走动,便去衍庆宫探望,谁料一进门就瞧见唐家主夫抱着嘉侍君泣不成声......” 那一晚唐英带领家仆先赶往乐郡王府,吃了闭门羹后再去顾府,被顾蔚打成重伤。 承瑾瑄低声啜泣,“臣弟这几日本就寝食难安,见嘉侍君那般可怜,哪还忍得住?他又苦苦哀求臣弟做证,臣弟、臣弟实在架不住他跪地相求......” 宫韶华哀叹一声,“倒是难为郡君了!” 玹铮见承珺煜疑色渐缓,便趁机禀奏,“陛下,事已至此,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还请您圣裁。” 承珺煜闻言抬了抬手,“都平身吧。” 玹铮扶宫韶华起身,与他对视一眼。宫韶华会意,“陛下,臣侍想去衍庆宫探望嘉侍君。” 流华宫告御状,唐纾又动了胎气,晕死在阖宫君卿面前,如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守在衍庆宫里。 承珺煜凝眉颔首,“也好,替朕好好劝慰劝慰,叫他安心静养。”毕竟唐纾身怀凤嗣,纵然搅闹了宫宴,承珺煜也不忍苛责。 宫韶华遵旨告退,向荣泽正欲开口,承珺煜已挥手,“君后和五弟也跪安吧。” 向荣泽明白这是承珺煜要单独和玹铮商议,心中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便福了福身,“臣侍只再多说一句,此事涉及皇家颜面,还请陛下慎之又慎。”说完又冷冷瞥了玹铮一眼,“俪王可得把心摆正了!” 玹铮不动声色,待他与承瑾瑄离去,亲自为承珺煜斟了杯茶,“陛下,消消气。” 承珺煜端起茶杯复又撂下,“朕能不气吗?” 玹铮劝道:“气大伤身,陛下保重凤体要紧。” 承珺煜望着热茶升腾的白色雾霭,凝眉敛眸,“依你之见,下一步该如何处置?” 玹铮沉吟,“唐家养子遭受欺凌,唐英大人被打成重伤,人证物证俱全,此事已瞒不住。说不定明日,弹劾乐郡王和顾侯的奏章就要堆积如山了。” 承珺煜闻言眉头紧蹙,若是群情激愤,恐怕更难收场,“那这桩公案非审不可了?” “陛下,众目睽睽,总得给前朝、后宫都有个交代吧?” “交代?”承珺煜冷哼,“那你说该给乐郡王定个什么罪名啊?” 玹铮一笑,“陛下此言差矣,案子还未审,如何能定罪?” 承珺煜听她话里有话,“继续讲。” 玹铮正色道:“君后方才所言臣也赞同,此事涉及皇家,乐郡王毕竟是皇女,无论如何处置,都不能伤了陛下的颜面。” 言外之意,乐郡王当罚,却不能论罪。 承珺煜手指缓缓敲了一下凤案,这表示玹铮所言正中她下怀。 玹铮又道:“然嘉侍君告了御状,他又怀着陛下骨血,案子不能不了了之,所以臣思来想去,唯有丢卒保车,才是双全之法。” “你的意思是......?” “除了乐郡王,在场的不是还有顾蔚与上官紫云吗?” 承珺煜冷嗤,“朕还并非瞧不起上官紫云,可就她那胆子!” 玹铮叹了口气,“那就只能委屈顾侯了。” 暖阁内随即陷入沉寂。 玹铮用眼角余光瞥着紫檀凤案上那朱红色漆封的密奏,她很清楚这是顾溪派人送来的。顾溪不日便回凤都交旨,这个当口,承珺煜无论如何也不会拿她的女儿开刀。 况且承珺煜是个念旧的人,仅凭当年从龙之功,顾家至少可保三代无虞,何况顾溪还是朝廷重臣,又对承珺煜忠心耿耿。 果然,承珺煜只是轻哧道:“顾蔚太不像话,教训也是应当的!” 不仅欺女霸男,还殴打朝廷命官,竟也只是教训而已。玹铮一阵心寒,就是仗着帝恩深厚,顾家母女才会有恃无恐。 但这一切不是早在意料之中吗?换言之,当初与唐纾商定此局,也没打算真的要乐郡王与顾蔚的命。 但听承珺煜发问,玹铮回道:“据臣所知,强抢民男,殴人重伤都是重罪,一旦定案,最轻也得流放三千里。” 承珺煜皱眉,“最轻?” 玹铮肃声道:“是!国法如此。况且若经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堂会审,必定证据确凿,只会判得更重。” 承珺煜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未落在凤案上,显然不甚满意。 玹铮无奈道:“臣也知陛下为难,但顾侯对陛下一向忠心,定能体谅陛下的难处。” 承珺煜手指轻轻敲落,颇有深意地望向玹铮,“此案涉及宗室,还是由重明卫查办吧。俪王,你可千万别叫朕失望啊!” 玹铮深知其意,忙撩袍跪倒,“臣领旨!臣一定尽力而为。” 毅平伯府内,小侍正在给上官紫云换药,忽然管家从外头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世女,不、不好了!” 上官紫云一茶杯砸向她,喝骂道:“你才不好了,竟敢咒我!” 因她乱动,小侍碰疼了伤口,她抬脚便将小侍踹倒在地,“混.账奴才!你那爪子是干什么吃的!” 小侍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院外一阵吵闹,上官紫云撇嘴,“谁敢大声喧哗,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未落,夏婖已带领百户、总旗、校尉不下数十人闯进院子。她手持重明卫指挥使司的令牌,朗声道:“奉旨!带上官紫云入诏狱问话!” 上官紫云大惊失色,衣裳扣子都顾不得系,疾步跑出屋,“哎呦,夏大人,您、您这玩笑可开大了!” 夏婖冷嗤,“本官像是开玩笑吗?”又见上官紫云衣衫不整,上前一把扯开她衣襟,露出那五道猩红的指痕。“这就对了,人证物证俱全,来人,锁上!” 重明卫如狼似虎,上官紫云顷刻间被反绑双臂,套上了锁链。 她大声叫嚷,“我冤枉啊!夏大人,那事真不是我干的!” 夏婖讥笑道:“驸马,您冤不冤本官管不着,本官只是奉旨拿人,对不住啦!带走!” 回到重明卫指挥使衙门时,碰巧顾蔚也被押回来了。夏婖见她满身酒气,竟是喝醉了被抬到重明卫的,不免越发厌恶。 她唤过马昕低声吩咐了几句,马昕有些犹豫,“这妥当吗?” 夏婖冷哼,“你只管放手去做,出了事有本官呢!” 马昕领命自去。 魏婕瞧在眼里,赶紧给风七七报信。风七七寻思片刻,“由她吧,反正只是教训教训,出不了人命。” 魏婕神色亢奋,“属下自打来了重明卫,还没抓过皇亲国戚呢!” 风七七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瞧你这点出息!这要是十年前,你还找得到北吗?”当年戾太女一案牵连甚广,诏狱连皇太孙女都关过呢。 魏婕见风七七朝门外走,嚷道:“大人您去哪儿啊?” 风七七回眸一笑,“本官答应了阿珵,试试他的厨艺。” 阿珵?魏婕心说,什么时候喊得那么亲热了?那小倌虽说贪生怕死,可挺有手段,这年头能让风佥事惦记的男人可不多啊! 密牢之内,顾渊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 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挣扎着从石床上坐起,牵动了颈上铁圈及半垂的铁链。 囚室四角石灯明亮,空气中似还有幽幽暗香。 顾渊环视四周,发现石床对面垂着深色的幔帐,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铜镜,隐隐映出他未着寸缕的身影。 他周身似被洗刷过,镣铐已除,唯颈间锁着铁圈。铁圈上垂有铁链,铁链却并未系在石床上,并不妨碍他的走动。 脚一落地,头一阵眩晕,自他被抓后滴米未进,只喝过一碗井水。若非仗着多年习武,恐怕早就没有半丝气力。 井水,对了,就是那碗井水! 他本被关在暗牢之内,不分时日昼夜,身心俱疲。饥寒交迫之时,喝了一碗井水,随即不省人事。 他挣扎起身,赤脚踉跄地走到铜镜前,身形扭动之时,忽被铜镜中的影子惊呆了。 原来他背上不知何时浓墨重彩,牡丹双蝶栩栩如生,妖艳魅惑,令人一看之下便春.潮暗涌。 这、这是那坏女人趁他昏睡之际画的吗? 他伸手去够、使劲去擦,颜色不减分毫。 他心中大急,正一筹莫展之际,忽听背后一声淫.笑,“真美啊!” 玹铮虽戴着面具,但眼神绝对不怀好意。她一步步逼近顾渊,边走边放任眸光在顾渊周身来回游走。 顾渊羞愤难当,却无衣蔽体,只能用双手遮挡住私密之处。 玹铮语意讥讽又充满挑逗,“你这身子我早看过百八十遍了,有几颗痣我都数得出来,更别说画画的时候还尝了你朱樱的味道。” 顾渊闻言身子一颤,双拳攥紧,悲愤交织,“你、你这个畜.生!便是做鬼,我也必要找你索命!” 玹铮既好笑又不屑,“就凭你?” 她向前一步,顾渊便后退一步,直到被逼去死角。 玹铮欺身上前,一手将他双腕扼过头顶压在墙壁上,另一手用力捏住了他的脸,迫使他双目对视,“你呀,性子太烈,不过我喜欢。” 将面具贴近他的脸庞,深深吸了一口那属于处子的特有芳香,玹铮陶醉般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 顾渊注视着那比登徒女更贪婪的眸光,不由自主心里一哆嗦。 玹铮修长的手指轻轻扫过顾渊眼角的泪痣,那额间红印潋滟撩人,于诡异气氛之中更平添了几分暧昧。 手掌抚过那如蝤蛴一般光洁的脖颈,慢慢滑向锁骨,再滑向前胸。在玹铮淫.笑声中,顾渊又惊又惧,挣了两挣,皓腕却似被铁钳夹住,完全动弹不得。 玹铮色眯眯地盯着顾渊,“反正你不招供,我也拿不到赏金,不如就由你抵偿!” 顾渊羞愤难当,眼见玹铮欺来,情急之下,张嘴便是一口。 玹铮吃痛,一巴掌将他煽倒在地,恼羞成怒地喝骂道:“贱,人!” 顾渊神色倔强,不肯屈服,“有种的便一刀杀了我!” 玹铮一阵狂笑,“想死得痛快,哪有那么便宜!” 说罢拽着他颈上的锁链,直接将他拖到幔帐前。玹铮眸光尽显狠绝之色,“是你不识抬举,莫怪我心狠!” 伸手一扯幔帐,顾渊向内一瞧,顿时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硕大的衣架由白骨制成,美人皮高悬,图案竟与他背上一模一样。 玹铮在心里给风七七竖起大指,这美人皮以假乱真,自己当初也吓了一跳。再打量顾渊,只见他惊恐失色,噤若寒蝉,显然已被彻底吓住。 一个人只有在崩溃时才最容易吐露真言,而隐月阁的杀手比寻常人更富有耐力、毅力、韧性。 玹铮明白成败在此一举,心中暗骂了自己十余遍该死,嘴角却不得不勾起邪魅、狰狞的笑容,“是不是很美?” 顾渊闭上双眼不敢再看,身子抖个不停。 玹铮用手指轻轻划着他的脊背,声音仿若来自地狱的修罗,“可惜旧了,等用你的换了他的,一定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