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恩宜,纪雨卿大弟子,隐月阁副阁主。据传建隆十三年年关,其与阁中部分长老挑起叛乱,被纪雨卿斩杀。 又传纪雨卿受了重伤,将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性情大变。 静依师太面容沉静,明明很淡然的目光,却令对面的女子如坐针毡,“阁主敢不敢摘掉你的面具?” 隐月阁主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若非面具遮挡,此刻她额上青筋会暴露无遗。她竭力压制着如洪水般喷涌的羞恼,“你是如何知晓的?” 静依师太气定神闲,“阁主方才说过,贫尼与纪雨卿相交多年。” 隐月阁主冷哼一声,“看来本尊小瞧了师太。” 静依师太手捻佛珠,“阁主可还记得,当年隐月阁发生叛乱,贫尼去探望你。”听闻老友受伤,静依师太还带去了极品的金疮药。 “莫非你当时就怀疑了?” 静依师太微微颔首,“人受了刺激,性情或许会变,但多年的习惯不会。纪雨卿房中从来不 摆梅花,你可知原委?” “她说她不喜欢。” “阁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师傅曾最爱梅花,因她深爱的男子姓梅,还住在梅园之中。可当她亲手杀死他以后,就再见不得半朵梅花,甚至听不得一个梅字。” 隐月阁主眉头紧蹙,回想当日,已记不清房中有无梅花。不过柏欢爱梅,她后来的确下令栽种过不少梅树。 “师傅她从未提过。”喊出这一声师傅,隐月阁主反倒身形一松。隐藏了十年,终于可以暂时卸下伪装。“这个隐情还有多少人知晓?” “唯贫尼一人。” “就凭这点,你就断定本尊是假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梅郎是纪雨卿一生的痛,就算性情变了,也不会忘记那锥心的爱恨。”静依师太徐徐讲着,“当然,贫尼也未妄下结论,可后来隐月阁凤使接连惨死,长老也在两年内换了个干净,贫尼就猜到阁主在铲除异己。” 隐月阁主嘴角抽动,“本尊也是无奈,那些人倚老卖老,当年本尊担任副阁主时,她们就不曾将本尊放在眼里。” “所以阁主便大开杀戒?” “师太,一朝皇帝一朝臣,自古同理。” 静依师太默然片刻,“阁主初掌隐月阁时,尚处处小心,事事留意,后来没了掣肘,意气风发,将隐月阁日渐壮大,行事也越发狠戾。你或许都未曾察觉,你身上已没半分纪雨卿的影子了。” “没有便没有吧。”隐月阁主哂笑一声,“反正江湖上人人称本尊为纪阁主,没人置疑过本尊的身份。” “她们当然不会质疑你。因为你的名姓并不重要,你是隐月阁主,她们不愿也不敢与你为敌。”静依师太忽然很是好奇,“你为何要冒名顶替你师傅?” 隐月阁主微垂眼帘,半晌不语。 静依师太冷嗤,“怎么,贫尼要死的人,都听不得几句真话吗?” 隐月阁主似笑非笑,“师太不必激将,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当年杀死师傅是一个意外。” “意外?” “对。”隐月阁主语带惆怅,“当时情势所迫,本尊原打算挟天女令诸侯,可没想到师傅铁了心要同归于尽,本尊不得已才杀了她。” “付恩宜,昔年你被仇家追杀,倒在雪地里苟延残喘,是你师傅好心搭救,还传你武艺,待你如妹如女。” “不错!她还说,她的阁主之位就是师祖传的,将来,她也会传给我。” 静依师太双眉倒竖,厉声斥责,“枉她对你恩深义重,你竟恩将仇报。为什么!” “为什么?”隐月阁主忽然桀桀笑了起来,“这三个字应该问她。她突然宣布要解散隐月阁,要所有弟子都放下屠刀,回归正道。你听听,听听,正道?什么是正道!远遁避世,耕田种地就是正道?小本营生,庸庸碌碌就是正道?” “平平淡淡,乃人生真谛。” “什么狗.屁真谛!本尊不稀罕!”隐月阁主腾得起身,眸色中带着睥睨江湖的狂傲,“权势、钱财、呼风唤雨,执掌江湖,她说舍弃就舍弃。她难道忘了,隐月阁过的就是刀口舔血、快意恩仇的日子,要的就是掌控生死、称霸天下的快乐。我苦口婆心的劝她,她不听,还要将我逐出师门。师太,换做是你,会放弃到手的一切吗?” 这一刻,隐月阁主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改变她命运的夜晚。 静依师太端详着她,见她眼中布满血丝,神志竟有些癫狂,“阁主,你已利欲熏心,迷失心窍!” “哼!师太,你无权无势,自然会妒忌本尊!” “妒忌?”静依师太语意嘲讽,“你忘恩负义,即便得到权势,却一生都不能再以真面目示人,有何好妒忌的?” “你说什么!” “阁主,你永远比不上你师傅!” “胡说!本尊治下的隐月阁令江湖人闻风丧胆,本尊获得的金银财帛是无数人穷极一生也望尘莫及的。” “可就是你眼里那些碌碌无为的人,她们有名有姓,堂堂正正,而阁主你,永远都只是纪雨卿的影子。”静依师太口气唏嘘,“你微末之时,你师傅已权柄在握,你崛起之时,她权势达到巅峰,却并未沉迷于权势,而懂得放下二字。” “放下?” “所谓放下,就是去除分别心、是非心、得失心、执着心。” “笑话!本尊为何要放下?” “阁主,放下便自在。急流勇退,归于平实,你师傅是个智者。” 隐月阁主一阵大笑,“是吗?可本尊还活着,她却连骨头都不剩了!” 静依师太微眯着眼,鄙夷中还带着轻微的可怜,“你貌似胜了,实则输了,泯灭人性,丧失自我,与行尸走肉何异?” 一道阴风袭来,隐月阁主的手停在了离静依师太咽喉半寸的地方。她望着静依师太视死如归的模样,笑若鬼魅,“差点就上了师太的当啊!你激怒本尊,一心求死,本尊却不让你如愿。” 静依师太手捻佛珠,“阿弥陀佛!”自此,闭眸入定,死水不惊。 隐月阁主犹自长篇大论了一番,见静依师太无动于衷,不由越发恼怒,“师太,你别忘了,楞伽庵还有二十几名尼姑呢。” 静依师太依旧面无表情。 隐月阁主的双眸泛着毒蛇红信一般歹毒的光芒,“你就那么自信,无人知晓密道的出口?” 话音未落,禅院里忽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主持,不好了!”静慧师太一头闯进禅房,满面焦急,“暗道口、暗道口被巨石堵死了!” 三更时分,乌云遮月,楞伽庵一片惨淡之象。女尼们去而复返便遭生擒。院中十余名黑衣男子手握钢刀、皮鞭,都戴着阴森鬼面。 云影匆匆赶来,雨煞迎了上去,“办妥了?” “嗯。”云影今夜的任务是带人引开楞伽庵附近所有的暗探与斥候,方便隐月阁主行事。 禅房内,几名女尼趴伏在地,周身血迹斑驳,奄奄一息。 隐月阁主声音冷酷,“师太,还是趁早把东西交出来吧,否则,这些小师太们可都要上西天了。” 静依师太双眼紧闭,一味只是念经,“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隐月阁主冷哼,“你就算将金刚经念上千遍万遍,能消除她们因你而死的罪业吗?” 静依师太身形微微一颤。 隐月阁主吩咐道:“去把那个年纪最小的带来。” 不一刻,妙常被推进禅房,押跪在隐月阁主脚下。 隐月阁主居高临下,捏着她的脸,“小师太,今年多大了?” 妙常颤巍巍道:“十、十五......” 见她战战兢兢,隐月阁主很是受用,“本尊问你,想不想活命?” 蝼蚁尚且贪生,妙常“嗯”了一声,“想。” “那好,你照本尊的吩咐去做,本尊就饶你不死,再派人送你下山,可好?” 妙常满面狐疑,不知所措。静慧师太按捺不住,高声骂道:“你个无耻奸贼,又要耍何阴谋诡计?”她方才与隐月阁主交手不敌,一直被押在禅房角落。“妙常,师傅平日怎么教你的,千万别被这坏人哄骗!” 妙常向静慧师太望去,隐月阁主狠狠扳过她的脸,眼中凶光毕露,“小师太,那老尼姑虽是你师傅,可自身难保,是死是活你自己选。” 妙常眉目惊恐,“你要我做什么?” “简单!”隐月阁主微微一笑,声音充满蛊惑,“你去给主持磕头,求她把隐匿之物交出来,本尊不仅饶了你,还会放过其他人。” “真的?”妙常听了,眼神犹疑。 静慧师太深恐她意志不坚,焦急地喊道:“妙常,这奸贼是蒙骗你的,主持有主持的苦衷,我们不能为了活命,就陷她于不义!” “啰嗦!”隐月阁主心中恼怒,单掌催动,一股气柱直击静慧师太的小腹。静慧师太惨叫一声俯倒在地,嘴角淌下殷红血迹,呼吸渐弱。 “师傅!”妙常惊呼,珠泪滚滚。 隐月阁主肆无忌惮地狂笑着,“怎么样?见识到本尊的厉害了吧?正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小师太,你可别逼本尊大开杀戒!” 正说着,静依师太清嗑一声,“阿弥陀佛!阁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佛慈悲,还望你放下屠刀,切勿再造杀孽。” 隐月阁主霸气十足,“可笑!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臣服本尊便是回头是岸,否则就是苦海无边。”说罢又揪着妙常的衣领,见她两腮带泪,惊恐万状,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小师太,想好了吗?到底答不答应?” 妙常被她胁迫,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女尼中有不屈服者,此刻大叫道:“师妹,不可向歹人低头!”话音未落,雨煞鞭如雨下,那女尼片刻便昏死过去。 隐月阁主紧紧扼着妙常的下巴,“小师太,识时务者为俊杰。” 妙常泪流不止,过了好半天,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隐月阁主一愣。 女尼中顿时有人高喊,“好!师妹,有骨气!” 妙常听闻,猛地松了一口气,像是刚刚做了人生最艰难的抉择似的,“奸贼,要杀便杀,我不会给师傅丢脸的。” 静依师太长吁一声,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妙常......” “主持,多谢您当年救命之恩,弟子先去了!”她随即咬紧牙关,闭目等死。 隐月阁主恼羞成怒,“既然找死,本尊就成全你!”说罢,右掌高高举起,狠狠朝妙常头顶击下。 静依师太一声断喝。“且慢!” 隐月阁主将手掌停在离妙常头顶两寸处,回眸嗤笑,“师太果然慈悲。” 静依师太转动着案几下的机关,身后露出一条黑洞洞的通道,“罢了,请阁主跟贫尼来吧。” 隐月阁主冷哼一声,并不动弹。 静依师太满面讥讽,“莫非阁主没胆量?” 隐月阁主看了看被绑缚的众女尼,心中权衡了一番,吩咐道:“倘若半个时辰本尊还不出来,就杀掉这些尼姑。” 墙壁在众人注目下缓缓闭合,也就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雨煞冷笑,“动手吧。” 云影诶了一声,“阁主说半个时辰。” “哥哥糊涂,阁主随口一说,不过是震慑那老尼姑的。反正这些小的也活不成了,早死晚死都一样。”雨煞手起刀落,禅房内趴伏于地的几名女尼率先咽气。 妙常见雨煞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吓得魂飞魄散。雨煞举起钢刀向下劈去,妙常心道我命休矣。却不料半空中飞来一颗石子,不偏不倚,正打在雨煞手腕的“太渊穴”上。雨煞“啊”的一声,钢刀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