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根病了,就在农忙收尾的时候。
虽是老毛病,但再不似平日发作时,一大缸热糖水可以止住的,已经严重到胃出血了。
在镇卫生院,一连挂了几天吊瓶,医生建议,最好到县医院做个检查。
兰英也吓着了,可水根坚持说自己的病自己清楚。家人也都明白,他无非舍不得钱。再者,农忙还未完全结束,他不放心呢。
最后,养母说,不检查也罢,只是不准再下田地。
水根家的农活向来是村里最重的。
既要种好自己的责任田,还领了别人家的不少田和地。别看水根性子沉郁,可干活性急,总巴不得能一口气完成。
今年年成好,风调雨顺,再加上国家对粮食大幅度提价的刺激,水根的干劲,比这三伏天的骄阳更盛。
白天,他要和家人一起收割;晚上,还要趁着月色犁田耙地。整个人简直像架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超负荷运转着。
他的后背上,胳膊上,晒脱过好几层皮。紫红紫红的肉露着,叫人看了心疼。
然而,如此运转的不止水根。
对于农村人来说,伏天的双抢就是一场搏命的战争。
俗话说:“八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二成丢。”半年的收成,到手的粮食,丢了,谁舍得?
时令就一个月多点。既要收,又要种。收割完的稻田,要紧赶着犁耙出来,然后又是插秧,又是灌水。
每当这个时节,老百姓都恨不能把一天掰成两天用。
兰英就很擅长这一技能,她总能合理地把时间掰碎着用。
白天太热,为了多干活,清晨,“鸡还未穿裤子”,一家人就已下田去了。
早稻一收,得紧赶着插下二季稻。田里的稻秸怎么办?这不仅是家牛冬季的口粮,更是大半年的柴火。
可哪里腾得出正经时间来收?只能打午休时间的主意啦。
晌午,酷烈的太阳白灼灼的,地面温度更是烤得鞋底都几乎要化了。
可你们相信吗?“力尽不知热”在这种时候,就是一个真理。
当你全身力气被榨干时,将近四十岁度的太阳照在身上,几乎没什么感觉。你甚至会觉得,头上的草帽都是一种累赘。
雪秀就是这样的。整个双抢时节,她和兰英一样,几乎没有歇过晌。她似乎比任何人,都更有搏命的理由。
午饭后,村民躺地上沉沉睡去时,她顶多歪着身子翻两页书。
她知道,养母等陈爸父子睡着后,会悄悄拉上板车,去田里收稻秸。不用她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眼神都不必,雪秀自会默默地跟在后面。
无疑,这是全天最热的时候,但雪秀毫不觉得委屈。这不是说她有多热爱劳动。相反,她打心里憎恨这种无休止的,繁重到几乎榨干体力的劳动。
她一度觉着,双抢的农村简直算得上人间炼狱。
每当仰头给养母递送稻草,看着汗水顺着她刀削般的双颊,不断淌下时,雪秀心里那靠努力读书来出人头地的信念,就会更加坚定。
车上的稻草越堆越高,养母站在上面,用力拽着捆绳,而雪秀则是拼尽全力,外加上身体的重量,死拽着绳子的下端。
汗水淹进了眼睛,疼得她闭上眼,紧咬住发干的下唇。只等养母溜下车,牢牢绑定绳索才算完。
也只有这种时候,养母的脸不再冷硬。
不过话说回来,烈日之下,世上哪里还存得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