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家里有很多,要去端来。说话间,她丈夫王福从前面小巷里走了来。
只见他,左手手掌根上托着一碗饭,手指里卡着半碗烧椒酱。
一手端两碗,还能边走边吃饭,可算得上是技术活。陈虎就曾学样子,结果非但没成功,还摔了两只碗。
王福把菜放在一张矮凳上,任由人去品尝。
雪秀站在婶婶身后,黎红用筷子的另一头,挑了一些,放进她嘴里。
刚吃饱饭的雪秀,被那咸香辣味一激,感觉肚子里又空出了一片,还能装下去半碗饭。
院子里散坐着十来个人,只有里正坐在院落中央的一张竹椅上,望着大伙呵呵地乐着。
老人年逾古稀,病痛缠身。原本高大的身板,如今只剩得皮包骨。
两个肩胛窝,深得犹如两座峡谷。苍老的头颅,成了两座“峡谷”挤压而出的高山。
须发全白,倒使他添了些了悟的风骨。最引人注目的是,连眉毛也白了,向着眼角弯去。麻色的鼻毛,探出了硬挺的鼻孔。
尽管长年遭受病痛折磨,人们依然能从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到顽童般的笑容;依然能从那伴着咳嗽声的嗓音里,听出欢快,与豁达。
风流倜傥的容颜,早已被生活的苦难,消磨殆尽。唯一不变的,是一颗不老的心。正因如此,人们更加尊重他。
木根和水根都没有亲兄弟,故虽为堂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雪秀一直好奇着,这两人性格迥异,怎么就能那么默契?
她的陈爸木讷少言,总显得阴郁。木根却开朗话多,平日里没事,和几个孩子一处逗乐,简直都没个正形。
木根家的家庭氛围特别好,像一条涨满了春水的小溪,时时流淌着欢乐。这或许就是左邻右舍,喜欢聚集于此的缘故吧。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用木根的话说,这属于广告时间。
于是,男人们继续侃着大山,女人们则暂时回家收拾厨房,或洗个澡。
没有月亮的晚上,夜空像块平整的蓝绸布,蓝得格外纯粹。
当星星映着池水,顾影自怜之际,女人们重又集到了院子里。
乡村的夜晚真静啊!
人们即便这样,聚在一起乘凉,说话儿。墙角里,虫子低低的嘶鸣,和水塘里压抑的蛙声,仍然清脆透耳。
“来来来,广告之后更精彩——叔,今天人来得齐整,你老受累,给我们唱段《十八摸》吧。”
院子里响起了木根戏谑的声音。
里正年轻时是一位优秀的“唱先”,(地方戏里的角)。虽然地方戏早已没落了,但闲暇时,老人还是乐意给大家唱上一段。
今天,大伙同样都不愿错过,这枯燥生活中难得的“甜品”。于是,都说:“来一段吧。”
陈文陈虎两对兄妹,几乎同时从房间里跳了出来。
“死不正经!”
巴掌落在光背上发出的响声,清清脆脆的,振得星星都眯了眼。
“孩子们都在呢,为大不尊,打乱哇。叔,别理他,就唱段《白话歌》吧,我们都爱听。”黎红的嗓门,向来爽朗又欢快。
水根从木根手中接过烟筒,也说:“这个好,百听不厌呢。”
王婶和养母也附和起来。
春秀掇出一张长凳,放在她妈妈身旁,拉雪秀一块坐下。哥哥们则就着屋檐的台阶当凳子。
场面瞬间静了下来,大伙都向着老人投去了期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