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这一天,集市时间比以往更早,也更短。大家买了东西,就匆匆赶着回家过年,不像平日,要过午后。
兰英两妯娌拉来的两车藕,早早地卖光了,价钱也卖得好,她们十分开心。
回家前,她们给孩子们都买了新衣服。
雪秀和春秀人生第一次有了一件拉链外套。衣服款式一样,区别在于,春秀的大一号,是玫红色,而雪秀的则是紫红色。
过年,不仅仅是一种仪式,它其实更像是一种文化。它代表着新生,包含了期待。
人们喜欢用一桌丰盛的饭菜,来总结这一年来的收获,更带着对来年的期许。水根家来年的期许很明显,首先是陈文的高考,也有雪秀的中考。
雪秀已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升学问题了,因为兰英有言在先,只要雪秀能顺利考上重点高中,她就不会阻拦。
过年其实无可叙述:每年的情景,连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固定。
午饭过后,全家就分头忙碌起来。因为要到正月初三才有市集,水根他们这几天都不用去挖藕。他得去地里摘回,够吃三四天的菜。
雪秀和陈文在家帮助兰英杀鸡宰鸭。
等到水根担着菜进屋,兰英的年夜饭已经煮好了。有了米汤,父子俩就可以贴对联。雪秀则负责打扫,或是掀掀角什么的。
陈文老喜欢把沾了颜色的手指,抹一把雪秀的脸。
最后,连猪圈牛圈都贴上了“六畜兴旺”,和“水草长生”,厨房里饭已蒸熟,肉菜开始飘香。除了兰英外,家人都洗好了脸,洗好了脚,穿上了新衣服。
每个人身上至少有一样会是新的,比如雪秀穿上了紫色的外套,水根夸赞女儿真漂亮。陈文也穿上了新衣服。水根身上的中山装过了好几个新年,但他脚上穿了一双崭新的棉鞋。
等水根父子从家庙祭拜回来,就在厅堂里铺几层麻袋。点上香烛,摆上祭品,带着儿女跪下磕头。
先拜天地,感恩上天风雨调匀,让百姓五谷丰登;再拜祖宗,感恩庇佑平安顺遂。
陈文学着水根的样子,略微低低头,就算祭拜过。而雪秀一低头,额头总能碰着地,碰得还很响脆。
今年,里正的独子国栋依然没回来。兰英一早就和老人说好,过年到初二,这三天不用开火。故此,只叫雪秀端了一碗鸡肉,给春秀的奶奶。
乡下人的礼数,大年三十的第一碗肉,一定要先敬长辈。
当雪秀去叫里正来过年时,屋里没开灯。只有堂前矮桌上,点着一对蜡烛,正流着“红泪”。
乌黑的八仙桌中央,破了洞的篾碗盖,正往外冒着热气。雪秀叫一声爷爷,老人从房间里出来,但她看到老人眼圈都是红的。
“雪秀啊,快,爷爷家有肉。尝一块——”老人说。
“我妈不是叫你不用弄吗?”雪秀说。
“跟你爸妈说,大过年的就不过去了。你们一家人好好过。”老人说话的声调里,伴着没有吐出来的叹息。
“去嘛。我爸说,大家一起过年热闹。”
最后,还是水根出马,硬把老人架了来。
“跟侄子客气什么?多个人多双筷子,过年就图个热闹。兰英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弄,不要弄——”
陈爸拉老人正面坐好,自己则在上首坐着。陈文把位置空给了兰英,兄妹二人共坐一方。
陈文起身给爷爷和爸爸的杯子里满上酒,他们叔侄碰了杯。
一口酒下肚,老人似乎有些伤感。
兰英说:“叔,什么都不要说,吃鸡肉。”她亲自夹了块鸡腿放老人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