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雪秀依然最后一个上桌,最先一个下桌。已经很久不和自己说话的陈文,突然叫住了她。
“先别走,我有话要说。”
雪秀在桌旁立着,陈文接下来的话令她振聋发聩:
“爸妈,我要说的是,雪秀虽然没能考上重点高中,但如果就这样不读书,未免太可惜了。
“王小平差三四十分呢,王婶照样花钱让他进重点高中。我知道,我们家已拿不出钱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你们也知道,她成绩一直都很好。这次肯定是因为没发挥好。我是这样想的,也不是非要进重点,普通高中也有不错的,至少,得让她继续读下去。让她去十中吧,她的分数可还有多呢?”
“我看行。”水根赞赏地望向陈文。
桌上的空气凝结着,足有一分钟之久。雪秀知道,陈爸父子一定都在等着养母发话。
雪秀偷瞄了一眼表情冷硬的兰英,迅疾垂下头去,清晰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这件事不是早约定好啦?那时候,你们不也没反对?只要考不上重点,就不能继续上学,她自己也是同意的。如今她没考上,是她自己无用,怪不得别人。
“我们这样的家庭,能让她上到现在,也算对得起她。你看人家‘灰奴’,只上过两年学,现在不也照样嫁人生子?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再过几年,不过撑别人家的厨房门去。”
兰英说完这一通有理有据的话后,冲雪秀问道,“你自己说——这个家可曾亏待过你?”
雪秀低声说道:“我和春秀写了信,说好过些日子,就到她那儿去。”说完,她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伏在床上,巨大的悲伤冲击着她的心,虽泪如泉涌,却只是哭不出来。
堂屋里,陈文还在和兰英据理力争,水根时不时地帮个腔。
一时间,雪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渐渐地,就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她只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那声音很大:“这一生就这样了。”
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第二天早饭刚过,兰英就换上了一套整齐的衣服,还在头上用菜籽油抹了头发。油光的头发梳在脑后,像根鳝鱼尾巴,一丝不乱。虽算不得美,却也是难得的齐整。
水根问她,这不年不节的,这么隆重,打算去哪?
兰英斜睨了水根一眼:“能去哪儿?不过上街一趟。”
水根接着说,今天又不是市集日,你去街上干什么?
兰英莫名地提高嗓门,吼他道:“干什么,干什么,文仔过两日就要去上海,多少东西要置办着。”
“明天就是集市日,可以一齐买呀。”水根觉得没必要多走一趟。
“那么多东西,买了这个忘记那个,今天我想起一件买一件,不至于明天落下东西,诶——我就多上一趟街,怎么,我卖给你们陈家啦?一年到头变牛马还不够?出个门还要被你查过街老鼠样……”
兰英没来由地发起火来。
“去……去!”水根咕哝着,“不过随口问一句,有什么好发火的?”
未及中午,兰英就回了家,并没看到她手上提什么东西。家里人自然都不敢问。
晚饭时分,一家人坐到桌上吃饭。兰英若有所思地往口里塞了一钳空心菜,漫不经心地嚼着,双眼直直地钉在桌上某一点,大有想望穿桌面的意味。
许久,她才开口问雪秀:“你真愿意去春秀那里?”
“不行!”陈文抢在雪秀前面,语气坚决地说道。
兰英难得好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