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喜园内,
树干秋霜暗凝,矮梅下,几个侍俾今早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传言,窃窃私语说个不停。
阿玲可不想偷懒,只是自顾自的将石桌上的花材整理好,
按照王婆昨日教的,将梅枝插进铜瓶内,这类铜瓶别致,瓶口细而颈短,但足微丰,所以若是插花定不好插进去,容易插的难看。
王婆给阿玲的任务就是如何摆出心象之花,
阿玲不得领会,只是觉得树枝插进去都难。
“表三公子被他弟弟行刺了。”
“什么?”
阿玲手中动作一顿,眼神闪烁不止,遂低眸继续插花,“今日回来便见背上落了好大一片红,情况不见好。”
“哪个啊?兄弟相残啊?”
“我也不知是哪个,反正与他最沾亲的几个兄弟姊妹没一个关系好的。”
“何故?怎的闹成这般地步?”
“弑母之仇……”
“我也是听旁人说的,表三公子小的时候家里本是其乐融融,奈何他母亲却碰上了县令之子,王屹,他娘便被王屹看上了,让其改嫁做妾,他母亲誓死不从,自此便惹怒了县令一家,那个时候金家还是人微言轻,大爷为保全家性命将他母亲摘出去,之后他母亲和整个娘家被县令按上莫须有罪名灭了全族。”
“大爷又另娶了夫人做续弦,也就是表三夫人,生了很多子嗣,金家也日渐壮大,在大伙都以为此事翻篇时,表三公子及冠之日,在王屹面前辱了他女儿的清白,事后将王屹做成人彘,灭了县令满门,当时的县令府血流三日不绝,此事后来便被压下来,当时的表三公子乃至整个金家连郡守也奈何不了。”
“后来再过了一年,不知是什么原因就弑母了,表三公子最后只说:为了家族的脸面,但具体为何谁都不知,表三公子近些年为金家做的确实很多,他是家中长子,可以说是他一人挑起的大梁,可手段残忍,不顾血亲,像是得了失心疯,如今连大爷都忌惮。”
“天啊,此人真是可怕至极。”
话音落地,阿玲突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遂从自己房内拿出一捆枯枝过来,
修剪片刻,将其插进铜瓶,
好了,完成任务,
阿玲一拍手觉得满意。
旁边侍俾凑过来,“阿玲,你怎么不说话?”
“这是什么?”
阿玲轻轻回道:“雪柳。”
侍俾上下打量了片刻,挠挠头,心道这不就是一捆细长的干枯柳枝嘛,“你少来,这不就是柴房烧火的吗?”
无穷境内,终年霏雪不止,阿玲从娘胎里落地那一刻眼前便是白茫茫一片。除了变换的形态能适应极寒的天气,她本身就与常人无异,只能感受到冷,暴虐的冷,死灰一般的冷,没有任何温度,无情,无意。
她以为世间就是如此单调,直到跟随部落游扎时,看到了颜色,
原来在她们那样的荆棘之地也会开出柔情。
她亲眼见过,所以她相信柔情一直存在,月亮也一直存在。
“放些水进去,不久便会开花,不厉害吗?”
几个侍俾不信,这样干涸的枝桠,不过是烂透了糟糕透了的柴,怎么会有希望?在寒霜秋日怎会再开出花来?
阿玲听着她们的质疑,莞尔一笑,
她们可能都不明白有一点,没有希望,才应是最有希望。
正所谓,
“枯木逢春……亦是如此。”阿玲的话刚说完,却没有嘈杂的声音响起,
她只见得那几个侍俾跪地磕头,纷纷噤了声。
阿玲不明所以,继而转身,
额头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上,她晕了会儿,瞄了眼面前的人,
见是金焕熙,她心下一紧,慌忙跪地。
她低头不敢说话,只能听见自己微弱谨慎的呼吸声,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神经猛然绷紧。
忽而头顶发出低沉的声音,“杖毙。”
听到这两个字,阿玲整个人都快要晕过去,她捏紧的双拳冻得通红,不久身后侍俾的求饶声渐渐远去,她这才松了口气。
迟来的王婆示意阿玲起来,阿玲听令便缓缓起身,
刚要去找王婆,却听金焕熙道:“枯木能逢春,是因为根不烂,若是一捆柴,哪会相逢。”
阿玲脚步一顿,眼神松散,
心道可它也没根啊,根烂不烂无所谓,它需要的是水。
随后没理,径直略过,
忽觉金焕熙的余光往自己身上落下,轻纱与锦袍擦过之际,金焕熙一把抓住阿玲的手腕,冷道:“你的手怎么回事,愈合这么慢。”
阿玲纤瘦的手腕被攥的发红,像是要被这只霸道的手捏碎一样,
疼的紧咬牙关,她眉心微皱,
这还用说,不是你老掐着复发吗?是个神仙也经不住这么造。
王婆在旁忙应:“老奴明白,定不再让她干重活。”
听罢,金焕熙面无表情地走了,只留空荡荡的梅苑,就像他来之前,那些多嘴的丫鬟从来没有来过此处一样。
……
金逢生跟在后面,外庭青石台阶铺满了霜,他一个不留神就滑了脚,险些摔倒,
站稳后,又瞥了眼面前的背影,欲言又止。
金焕熙一停,道:“说话。”
金逢生这才敢开口,心里没来由的怨气,“堂兄怎么不把她一起罚?”
“我知道她身份不一样,但她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