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焕熙仰面望向院落内的一树矮梅,应声,“嗯。”
廊檐之下静默了许久,
“知道装傻,学的不错。”
他的声音划破寒寂,也让金逢生讶异,
“你可从没对哪个女……人……妖?这么宽容过。”
“有吗?”
“有。”
他泛白的唇色轻微上扬,转身望向金逢生,“我们暂且没有找到可以替补的雪妖,当然不可说杀就杀。”
他起步下廊,往屋内走去,金逢生觉得有理,也没再说话。
……
夜里渐凉,灯焰渐弱,
室内温热,
翠色帷帐堆叠,香炉生烟,缭绕入账内,
榻上趴着一个男人,里衣微敞,背上露出包扎好的层层绢布,单手执书,却腕力松散,摇摇欲坠。
阿玲轻声进屋,透过帷帐瞧了眼床上的人,没有什么声音,应该是睡着了。
本想着是过来唤他用膳,见人已睡下,只好作罢。
她踮起步子入了帷帐,将金焕熙手里的书拿开,那书上写着“青门饮”三个字,
阿玲心里不是滋味,此书金焕熙逼着她读了三日,她这些时日也读过不少书,认过不少字,可就是这本诗集让她一看就犯困,很难读进去。若一日读不出来,金焕熙便戒尺伺候,硬是花了三日才啃完,明日便是他验收成果的时候。
没想到,他看此书也犯困,
她暗自腹诽,将书放在书案上,起身时扫了眼金焕熙,瞧见他包扎的绢布开始渗出鲜红的血迹,又瞄了眼他的脸,额上冷汗直冒,面色憔悴。
就在睡觉时,他那双拳头还紧攥着不敢松手,
很多人听完他的遭遇都觉得面前榻上的男人寡恩薄义,阴狠毒辣,
确实如此,阿玲也见过他残暴嗜血的一面,但她更多的是觉得可怜,
对,就是可怜。
王婆跟阿玲说,他为了整个金家,成日一直绷着一根弦,所有的事都要一一想过,怎么让金家在青州立足,怎么让金氏不受人欺辱。从丧母那日起他就是这样的,从未放松警惕,除了外面的敌友,还要防着家族内乱,兄弟姊妹都想杀他,而他的每一步都需走的谨小慎微,瞻前顾后。
这不可怜吗?及冠后他便不再为自己而活,金焕熙早已不再是金焕熙。
真可怜,可怜到有些可悲,可恨。
这些时日跟着王婆让她学到了不少东西,教她规矩,教她为人处世,教她如何认清善恶。
王婆说她很像自己的女儿,也是那般柔弱,听话,单纯,坚信人本性善,可后来却被人折辱而死。
但就算如此,就算金焕熙曾对她如此,她仍然觉得这世间是有好人的,就像王婆,这个早已住进她心里的人,她可以信一辈子。
阿玲的心思已经飘到了风霜之外,却被一声沉闷的咳嗽拽了回去,
察觉金焕熙醒了,
她磕头伏地,不敢说话。
一时屋内毫无声响,
阿玲惊愕,他竟没有因为自己的失礼而立马呵斥。
“我三弟今日以请罪为由在我后背捅了我一刀。”
蒙上雾气一样的声音吓得阿玲一颤,
金焕熙看着地上的青衫发抖,他起了兴致,“你觉得我该让他死么?”
“奴婢不知。”
“说。”
“不该。”
“为何?”
“公子不是这样想的吗?”阿玲的声音还略微有些发怯,“公子若是想杀早杀了。”
金焕熙感觉到了那个女人的恐惧,这是他的预料之中,但意外的是他从她嘴里能听到这样的话,若是旁人多半会说该杀,讨好似的说一些罪不可恕此类话。再不济就是不知道,不敢说,不敢妄自揣测,可这个女人说了,不偏一分,说的分毫不差,直窥他心底。
她说了,她竟然敢说了。
莫不是这几日相处太放纵她了,竟然敢妄自揣测他的心思。
金焕熙的眼神渐渐一凝,心想也罢,是他自己要问的。
他甩甩手命人退下。
阿玲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她出门之际,又迎面见到金焕熙的暗卫进去报备消息,
若是不错,应该是她族人的消息,
这几日,她一直悄悄在暗处打探,
从金焕熙那里得知郑氏将所以的族人藏在了落日岩,而落日岩在不明夜市,所以她准备出府。
可金焕熙不可能放她出去,于是她为此在府内观察了好几日,决定从后院外围翻墙出去,
午后申时,院里下人都去了前院,届时这里都不会有人来往,
她望向两尺高的石墙,便搬了一个高低合适的石头过来,
踩在脚下,刚要上去,却听一声低呼,“阿玲?”
吓得阿玲差点从上面摔下来,
她一回头,见来人是金文叡,“二公子……”
金文叡见她的红脸,“你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