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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仪阁(中)

来仪阁,坐落在东华门外,市井最盛处,对面还有一家凤鸣馆,堪称帝京城中青.楼双壁。    东华门外市集繁华,乃京中人家采买游乐必经之地,苏蓁每次打这两家青楼中间穿行而过,皆觉浑身鸡皮疙瘩骤起。    因为,大兴朝的皇家书楼翰苑,皆以馆、阁命名,比如,龙图馆,文华阁之类,翰林学士们,便皆有所属馆阁。而那来仪阁,凤鸣馆,里头住着满当当的馆娃花娘,对街莺歌燕舞,红袖招摇,这让满朝的翰林学士们,情何以堪?    故而,苏蓁到达来仪阁时,下车驻足,抬头看着那彩楼欢门,听着里面丝竹迷离,很是提了一口气,吐纳运息一番,才抬脚入内。    帝京繁华,民风开放,勾栏瓦舍济济,男风女色皆盛。苏蓁昂首挺胸,垂目敛神,大步入内,虽说是蛾眉娇柔的女子扮相,却自有那财大气粗的金主派头,便没有人来拦她。    尤其是,后头还跟着个亦步亦趋,垂头敛手的小跟班,那小太监天生奴才样,便天然衬托出走在前面的女郎,如那观音下莲台,于净土上踱步,威严而从容。    苏蓁看了看跟在后头的鹿鸣,随口问到:    “西疆的日头很毒吗?你怎的晒得这么黑?”    苏蓁心里想,狗腿都晒得怎么黑,那正主……会不会也黑得不能看了?前日晋王出城迎接太子回朝,她一小小侍讲,列不上位置,便没有去围观,一别三年,也不知长残了没有?    “倒也不是日头毒,是日子苦。”鹿鸣虚抹额角,讪笑说到。    心中的酸苦,他却不说。太子从军,今上直接钦点的职位,西疆边城的守城卒,日日都要上城头值守的,风吹日晒,饮尽黄沙。可是,鹿鸣心疼主子,太子爷站岗,他就在边上撑伞,所以,太子爷依旧肤色如玉,光泽如缎。晒黑的,是他小鹿公公呀!    “哦,苦到连饭都吃不饱吗?怎的这么瘦?”苏蓁又接着他的话,好奇地问。    “也不是……瘦些好,逃命的时候,跑得快。”鹿鸣继续答话,笑意更讪。    他心中的酸苦,仍是不堪言说。他以前是又白又胖的,去了西疆,仍是不减富态。一次跟着骑兵出境剿匪,被回防的敌人反攻,他受了伤,跑不动,就差点把太子爷给连累了。回城之后,太子就炸毛了,活生生饿了他三天没给饭吃。后来,他就开始狠心减肥,发誓不再成为主子的累赘,结果一不小心,又瘦过头了。    寥寥几句对答,勾起鹿鸣满心酸苦,继而还有丝丝回甘,咂吧咂吧嘴,又颇有些欣慰与骄傲,因为,再苦再酸,那也是他跟太子爷共患难的不二交情。    苏蓁却问完了事,心随身动,物转神移,说话间,进了楼下大堂,抬头就见着楚衣倚靠在楼梯上,百无聊赖,拿一张丝帕子绞着青葱玉指玩儿。    这来仪阁大堂乃一中空天井,三层挑高,环其三面而建楼阁,左右两侧各架一直梯,于二层处相汇,交叉反转,连通上下。    来仪阁的花魁,楚衣姑娘便靠在那左右楼梯相汇的交叉反转处,斜挂着腰,耷拉着眉,歪撅着嘴,仿佛是有人欠了她八百两银子的模样,很不高兴。    苏蓁端端行过去,跟打暗语一般,眉眼弯弯地笑说:    “我还以为,是你在陪他呢。”    楚衣是蜀地女子,当年流落帝京,无依无靠之时,苏大学士还接济过她,也曾想收留在府中,与苏蓁做个侍女陪伴。奈何人各有志,楚衣谢绝了苏大学士的怜悯好意,没几年功夫,竟在来仪阁立了足。不过,与苏蓁倒是常有来往,也挺凑趣。苏蓁也不觉得,跟个妓楼女子做好友,有何不妥。    那年,太子十七,宫里要给他开荤,送来一个珠圆玉润的醒事宫女,太子嫌那丫头长得太土,苏蓁便带着恶作剧的心思,干脆直接把他带到了来仪阁,交给楚衣应付。    那时,似乎楚衣还是个清倌人来着,两个二愣子,关着门折腾了一宿,苏蓁就在大堂里等了一宿。后来,苏蓁欲探问些好事,那两个当事人竟齐齐缄口不言了,也不知是谁破了谁的处,也不知究竟有没有搞成,反正,这事,成了苏蓁也撬不开的秘密。    刚才鹿鸣来苏府找她,说太子来了来仪阁,苏蓁就估摸着,那纨绔子多半是找楚衣来了。    谁知这会儿却看见楚衣在外边乘凉,苏蓁自然是惊讶。    “我被姐妹们挤出来了。”    楚衣翻了翻眼,说得垂头丧气。本是黑眼珠没,白眼胆现,可那埋汰眼色被花魁娘子使来,自带一股烟视媚行的风流韵致。    看得苏蓁都觉得我见犹怜,不觉耐了性子,细细问她:    “姐妹……们?多少个?”    “我想想啊,一双,两双,……八,十,十二,哈,刚好十二金钗呢。”楚衣拈着丝帕,掰着指头数了数,报了个月月红,吉利数。    苏蓁听得直皱眉,啧啧咂舌。好家伙,消受得了吗?    楚衣见她惊诧,不甚以为然,懒懒地往楼上一指,让她去眼见为实:    “三楼,左边最靠里的阁子里,请便!”    苏蓁点点头,抬脚拾阶,准备去眼见为实,行了两步,突又倒退回来,凑那妓子的玲珑耳边,悄声问来:    “顺便问一句,开销了多少?”    楚衣微微偏头,亦与她交头接耳:“我刚才去看了的,大概有五六百两银子的帐。”    “太少了,加些名目,凑足一千,等下我来付账。”苏蓁心中闪念,窃窃耳语。    她手中空空,只有一幅《清溪浣花图》,多也是给,少也是给,还不如抵满这画的估价来给。给得越多,越显得她的仗义疏财,是非常有分量的,过几日才好理直气壮地,狠狠讹那人一笔。    “……”楚衣瞋目娇笑,微微扭腰仰身,退开些距离,不解地看了看苏蓁,又看了看边上的鹿鸣,翕唇欲言。    “给你一成。”苏蓁赶紧递了个利好给她,将她扎住。    楚衣闭了唇,还微微抿了抿,似乎很是看不起这一成的好处,不过,仍是勉强点了点头,手中丝帕子懒恹恹一甩,原地转了半个圈,衣袂微扬,蹁跹蝴蝶般,飞走啦。    应是加账目去了。    苏蓁这才转身往楼上走。三楼左边最里间么,刚刚走进那走廊甬道,就听见最里面隐隐娇鸣莺啼,一塌糊涂。    苏蓁心头那个羞愧啊,怎的就遇上这么一个劣徒?    遂埋头急走,冲至最里间的门前,恨不得一脚踹门。    一个抬头,才猛地看见门口一尊神,拦住了去路。    那个男子,长得真是高啊,苏蓁仰着头,才跟他对上眼神。    那双黑眸子,真是漂亮啊,黑如曜石,亮如珍珠。    “小鹿子!”苏蓁心中暗自惊叹着,又反手去招呼鹿鸣,让他赶快上前些来,给她释疑。    这位守门神仙,是什么情况?    “姑娘,这是殿下从西疆带回来的,贴身侍卫,牧言。”鹿鸣上前,与她解释。顿了顿,又像是觉得这个介绍太过于寒碜,不足以显示牧言的重要性,又补充了一句:“可厉害了,十万西军里,唯一打得过殿下的人。”    所以呢,就被他收买了?    苏蓁这句腹诽,没有说出来,出口换着一句肃然吩咐:    “牧言,开门。”    “殿下说,任何人不得打扰。”那牧言身躯挡门,低头拱手,硬生生拒了她。原是个一根筋,没眼神。    鹿鸣才赶紧给他递眼神,点心窍:    “苏姑娘不是任何人,她是殿下的……”    “老师!”苏蓁接到,干净利落,毋庸置疑。    太子侍讲,为储君讲史论经。传道受业解惑者,是为师,她自称一声老师,不为过吧。    牧言无言,又认真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推开门,非礼勿视,低头退到门边,继续朝着门外站立了,如一棵树。    开门瞬间,里头的嘤嘤嗡嗡,顿时变成嘈杂扬声。    苏蓁往那门中央一站,抬手叩门,仙姿玉貌的飘逸,又带些金身罗汉的威严。    顿时,屋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接下来,她看见了史上最荒.淫的一幕。    那小子散坐在罗汉床上,那浪荡姿势,已经倒得不能算是坐了,上半身的衣服,也褪得所剩无几。一群穿红戴绿,环肥燕瘦的妓子,蓬乱着头发,披散着衣裳,虎狼一般,将他团团围住,扭在一起。    那架势,不知是在抗争,还是在享受。    也不知是谁在抗争,谁在享受。    反正,妖精打架,怪状百出。    牧言开门,苏蓁现身,动静有些大,屋里的所有人,便僵着那混乱架势,齐齐转头看向门边。    一个挂在那小子脖颈上的妓儿,趁着这众人呆呆愣神之际,飞快地,递唇在他脸边一印,留下一个烈焰红唇。    苏蓁实在是忍不住了,眼底的笑意,如暗夜繁花,绽放开来。    她怎么瞧着,这满眼的荒.淫中,透着无尽的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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