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琉今日早早就起身了,一想到要去旁听内阁会议她激动不已,几乎昨日和素来禀报之后她就一直期待着能见识见识真正的上朝是个什么样子。她觉得商议政事的时候涂脂抹粉不大合适,所以未施粉黛,头上也只戴了支金雀钗,没等和素来催,自己就往内阁去了,元昊下朝后会到此处与些许大臣议事,所以澄琉要赶在下朝前先到屏风后躲好。 这还是澄琉第一次来内阁,不得不说比起其他宫室金碧辉煌的陈设,这里看起来还真像是个议事的地方,装潢十分肃穆,让人不自觉地就认真起来。 澄琉先到屏风后看了看,这后面位置的确宽敞,周遭又有书架掩蔽,实在是很难得的藏身之处。澄琉在屏风后蹲了一会,她觉得自己就这样好像不大好,于是跑出来,看书案上文房四宝都齐全,于是从笔架上取了支笔,又拿了几张宣纸,准备记下些有用的东西。她忽而听到门外传来些声音,澄琉就忙不迭躲到了屏风后。 元昊进殿后就在龙椅上坐定,他见笔架上少了支笔,旁边的宣纸有些散乱,知道是澄琉做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祠部尚书尉景上前行了一礼:“陛下,晋国那边使者已经动身来魏,不过月余便可到魏,只是——”他为难了一下:“康乐公主终究是齐国的公主,臣以为其代表魏国和亲只怕多有不合适之处。” 元昊不以为然:“那以尉祠部之见,魏国还有适龄的公主吗?” “这······”尉景迟疑片刻:“历代也不是没有封大臣之女为公主来和亲的先例。” “那是敷衍北方蛮夷之地的法子,尉祠部以为晋国会同意?” 集书省的崔彦上前解围:“或许尉祠部是担心康乐公主乃齐国人,若是齐国从中作梗便会对我大魏不利。他这便是在担心澄琉背叛魏国了,澄琉自己听着都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崔集书此言差矣,”卢昭反驳:“康乐公主与齐国国君可是有杀父之仇,而我大魏救了公主,想来齐国人即便有心也难以插手。” “那若是此事出了半点差池卢中丞担待得起吗?”尉景争辩。 “够了,一个女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晋国要联姻的是整个魏国,不是高澄琉一个人,她就算是有心也无力,此事无须再议。”元昊没心情听他们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一直唇枪舌战,他想说的是另外的事:“朕近来听闻河北一带流寇横行,不仅拦截过往商队,还压迫当地百姓,俨然是要叛乱的样子,众爱卿可有合适的剿匪人选?” 韩司空劝道:“陛下,那些叛贼似乎与突厥交往甚密,贸然剿匪只怕不妥。” “韩司空还是大魏的臣子吗?我泱泱大国诛杀几个叛贼难不成还要看突厥的脸色?陛下,臣愿带兵剿杀叛贼。”娄侍郎很是气愤,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恐怕早就一拳抡过去了。 “此事兹事体大自然要从长计议!”韩司空被一个晚辈还嘴,心里十分不乐意,他向元昊作揖:“陛下,依老臣之见,应先探清对方虚实再做打算。” 元昊嘲讽地笑了笑:“虚实就是突厥扶持这帮刁民来欺侮魏国百姓、干扰魏国朝廷,韩司空还有没有什么不清楚的要不要朕一并告诉你?” “臣不敢······”韩司空看到元昊这冷冰冰的神情吓得胡子都在颤抖,他原以为凭元昊谨慎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轻易出兵才敢这么说,然而眼下看来他这殷勤没献对。 “陛下,臣也愿带兵剿匪!”郑英跪下行军礼,他是从小跟着郑然在军营里长大的,此话掷地有声,在场的大臣面上也颇有激昂之色。 元昊沉吟片刻:“那朕给你五千兵力,限三月之内把逆贼斩草除根,兵部诸事由斛律狄干暂代。” “陛下,臣只需三千兵力,一月便可凯旋。”郑英十分坚定。 “好,朕等你凯旋。”元昊欣赏地看着郑英,二人相视一笑。元昊看看其他人:“众爱卿还有事情要奏吗?” 段景不甘当着众人面被元昊叱责,想挽回颜面,于是又拱手:“启奏陛下,臣得知近来齐国与突厥颇有来往,似有要联盟的意思,臣以为我魏国也应有所表示,毕竟比起突厥,晋国似乎不是什么可靠的盟友,而一旦齐国同突厥联盟,魏国便是形势危急啊。” “是吗?可是齐国前些日子倒是告诉朕有意联合魏国一同抗晋,”他拨弄笔架上挂着的笔:“看来齐国人很是朝三暮四啊。” “可是陛下——”段景还想争辩。 “好了,朕明白爱卿一片赤诚之心,齐国之事朕自有打算,你们退下吧。” 众人行了礼就纷纷离开了,澄琉正准备出来,就听见元昊同人谈话的声音,于是又停下来,没敢出去。卢昭似乎是自行留了下来,澄琉听见他恳求元昊的声音:“陛下,臣自知僭越了,但臣斗胆恳求陛下看在永安公主的份上放过卢妃娘娘,卢家上下都对陛下恩德感激不尽!” “卢昭,你的胆子可真大。”澄琉听着这语气就知道元昊此时又是那副深沉可怖的样子,不过她不知道卢妃犯了什么事开罪了元昊,毕竟要让元昊这种不喜理会后宫之事的人惩处嫔妃,通常都是比较严重的事了。 “臣该死,但求陛下从轻发落。”卢昭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坚定,多半是被家中父母逼来求情的。 “朕的家务事朕知道如何处理,卢家世代功勋朕不会不酌情,你退下。” “谢陛下隆恩,微臣告退。” 似乎卢昭已经走了,元昊扶着屏风探出头看澄琉,正好也对上她的眼神:“出来吧。” 澄琉于是出来,她见元昊没说话,连忙表示:“你放心,不该听的我一句都没听。” 元昊笑了:“什么是不该听的?” 澄琉一本正经地咳了一声:“你的家务事。” “那你的婚事呢?”元昊偏过头戏谑地看着她, “既然都定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朝堂上反对的人也不多。”澄琉十分不以为意。 “你知不知道齐国与我通信最主要还是想做什么?”元昊笑出了声:“大概是听到了点动静,梁真急急忙忙就写信来说你是齐国的公主理应回到齐国。” “那你怎么回复的?” “还没想好,我想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回复?” 澄琉看着元昊那个狡猾的表情就知道他要好好膈应一下梁真,不过这么说起来她也是毫无头绪,她玩笑般地说:“你倒不如告诉他如果他们再同突厥来往就把我嫁到突厥去啊。” 元昊不禁拍手称叹:“好主意。”他问:“你觉得他会为此放弃同匈奴来往吗?” “不知道,我觉得我从来都不认识他。” “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认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澄琉:“不过听梓若说有些规矩你学得并不认真?” “我······”澄琉不希望元昊觉得她是因为小家子气才不认真,于是没什么底气地回应:“生夏也可以教我······” “也是。”元昊倒是很轻易地就放过了她,顺带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不疼了。” 他迟疑了片刻:“前几日那个令牌,你应该已经猜出来是谁的了吧。” 澄琉面不改色:“是。” “我会处置她的。” “我不关心这些事。”澄琉不想提这些事,她问:“之前听见有大臣说齐国有意与突厥联合的事,你觉得突厥意在何为?为什么很针对魏国的样子?” “大概感到威胁了吧?从前魏国可是很听话的,不过我登基后就没再向突厥低过头,或许他们不乐意了。” 澄琉对突厥的事听得不多,她搜肠刮肚:“突厥的可汗还是阿史那罗嵬?” “嗯。”元昊想看看她还能说些什么出来,所以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 “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什么了。”澄琉放弃了:“突厥我是真帮不上你什么忙。”她忽然发现自己忘了什么:“对了,你这次怎么舍得放郑英走了?” 元昊神情严肃了些:“这些人有突厥撑腰,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个不小心魏国就可能会同突厥交战。” 澄琉的疑惑很多:“可你又没打算拿下突厥,况且现在齐国和晋国都还虎视眈眈,你怎么会有这个把握去得罪突厥?” “有你在我手里梁真就不敢虎视眈眈,而晋国不足为惧,我们若是同齐国联合,那么突厥也不是什么大患。更何况即便是此事棘手,也不能任由他们在魏国胡来。” “那以后我们需要担心突厥吗?” 元昊思索片刻:“眼下突厥正在内乱,等过几年分出了胜负只怕也会元气大伤。突厥此地不需要格外担心,只要不过分掉以轻心应该就不会有大问题。” 澄琉点点头,她看见桌上倒没有多少折子,问:“你今日的奏折看起来很少。” “嗯,这段时间倒是太平。”元昊轻松地坐下。 澄琉随意地看着元昊书架上的书目,她问:“为什么有些书是一样的?你要那么多做什么。” “有些书上写了点东西,暂时不想扔。” 澄琉见有本书的侧面有涂画的痕迹,看起来十分熟悉,她不自觉地取了出来,见这本书似乎有些年头了,但保存的很好,所以只是纸张有些微微泛黄,书名旁也有涂画,澄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盯着这书冥思苦想,元昊走过来把书翻开,轻笑:“这就是你的书。” “我的?那怎么会——”她忽然打住了,想起来从前澄珪是同她借过几本书,原来是拿来给元昊的。 元昊信手把书翻了几页:“你看看你从前的字有多难看。” 澄琉知道她从前看书时喜欢在上面写一些自己的见解,有时候字迹的确是会潦草一些,今日一见她才发现自己从前的字竟然如此龙飞凤舞。不过更好笑的是在她的批注旁偶有更齐整规范的字——那是元昊写的。澄琉觉得元昊那时候果然闲极无聊,竟然还有心思来看她的旁注,甚至在旁写上自己的意见。不过也不知道自己从前那些不着边际的意见被元昊看见了是个什么想法,然而她仔细看下来,发现元昊与她的看法大多大同小异,她没想到元昊从前竟是个如此冒进的人,澄琉笑笑:“没想到你会赞同我的看法。” “即便是现在咱们也鲜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吧?” 元昊这么一说,澄琉倒是感慨,她同元昊倒真像是知音,如果没有元昊,那么即便齐国还在,她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见闻和眼光,按她的年纪应该已经嫁人了,然后就浑浑噩噩度日,可现在她都已经学会批阅公文了,澄琉问:“你那时候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帮到你?” 元昊掂了掂手上的书:“我知道你的时间,或许比你以为的要久,你第一次同我讲话的时候,我就早已了解你的全部了。” 澄琉自嘲地说:“看来在齐国的时候我错过了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