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的夏日是很湿热的,一场大雨后这天儿也一点没有凉快下来,反倒是把水汽蒸上去,熏得人头昏脑涨。 不过这书院是凉爽的,周围翠竹环绕荫蔽下一派清凉,宫室内的冰是勤更换的——到底是皇子们念书的地方。宫扇缓缓地把冰上吞吐的凉气散开,兜兜转转地触到了元昊,他缩了一下,把衣服拢了拢,和素识趣地站到风口上,替他挡了那凉风。元昊原是一点不怕冷的,不过眼下怕了,怕得心惊胆战。他下笔时仍有些轻颤,于是放下笔喝了口茶,和素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元昊回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午后。 细细的一炷香,上面有个跳跃的小红点,一寸寸地吞噬着香,把它挫骨扬灰,散成这些王子皇孙鼻息间一缕常态的馥郁,但它的命很短,烧不了多久就到头了。香灰是具空架子,小红点一熄它就倒下了,留下一柱悠长的青烟,少傅清清嗓子:“时间到,请诸位殿下呈上所著文章。” 皇子们纷纷起身把文章呈上,元昌没动,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他侧过身,冲元昊使唤道:“三弟,老规矩,怎么给忘了。”他下巴抬得很高,笑得很邪气,吊儿郎当地对元昊勾勾手:“快点啊,磨蹭什么。” 元昊起身拿起桌上的两篇文章,把其中一篇交给了元昌,正准备把剩下一篇交给少傅时,元昌又叫住了他:“等等——”元昊回头,见元昌向他伸手:“拿过来。”于是元昊把自己手上这篇也交给了元昌,元昌对比了一下两篇文章,讽刺地笑出了声,他拍拍元昊的肩:“不愧是本太子的好弟弟,真懂事。”他把文章交还给元昊,又审视了一下自己手上这篇:“下次字再写漂亮些,父皇说我的字可以再下点功夫。” 元昊颔首,交过文章转身就走,一路上他都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好在袖口刚刚能遮住,否则被皇后和元昌的人看见了又少不了麻烦。回到昭阳殿后他照常先去看望郑淑妃,放方走到门外就听见她咳嗽的声音,元昊急急忙忙跑进去,见她虚弱地躺在榻上,用手帕捂住口,一手压着胸脯,咳得额角青筋暴起,他连忙过去帮她拍背。待郑淑妃缓过气来,她无力地冲元昊微笑了一下:“昊儿回来了,今日的文章写得如何?你从前文章写得那么好,这段时间怎么没听你父皇夸你。” 手帕一拿下来,元昊见郑淑妃唇色苍白,面上又带着病态的潮红,额头上是密密的汗,头发也毛了,他强忍着难过,取出手绢为她擦汗:“母妃,儿臣尽力了。” “尽力了!”郑淑妃暴怒:“你告诉本宫你尽力了!你也有脸!本宫告诉你什么叫尽力,你的祖父和大舅在外为国捐躯,那才叫尽力!你有什么资格!混账!” 郑淑妃生了气,又开始咳嗽,元昊端了茶来给她润嗓子,他为难地想解释:“母妃,我······” “说呀!吞吞吐吐做什么!我郑家乃是将门,本宫看不得你这畏缩的样子!” 元昊终究没敢说出口,此事告诉她也只是有害无益,他把话咽回肚里,最后微弱地问:“母妃今日喝药了吗?” “本宫不喝药,药里有毒,有毒,”她疯癫地抓起元昊的手:“本宫什么都不要,你去把文章写好,让你父皇看到你,让他想起来还有你这个儿子啊!元昊!你为什么这么没用!”郑淑妃的指甲刮到了元昊的手臂,他皱了下眉,那里还有块红印子,是昨日喂她喝药时被烫到的。 元昊对郑淑妃的疯狂视若无睹,他偏过头:“斫桐,煎药去。” 斫桐是郑淑妃的陪嫁丫鬟,知道有元昊劝郑淑妃吃药多半能成,心里也放心了不少,忙不迭就下去煎药。郑淑妃从喉咙深处哼了一声:“本宫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元昊压下窝火,柔声安慰郑淑妃:“母妃,只要听太医嘱咐,认真吃药,您会很快好起来的。” “是吗?”她笑了:“然后再拿副康健的身子给她们作践?” “母妃您别这样。” “滚出去。”郑淑妃发了一通火,她很累了,于是静静地靠在枕上,样子倒是又娴静起来。 “母妃——” “滚。” 元昊拜了一下,就走了出去,他胸中仿佛哽了什么东西,难受得紧,而神色却淡然得凄楚,他已经皱眉皱累了,更是放不下那个颜面去哭。和素知道他受了一天的窝囊气了,担心得不行,忙劝道:“殿下,娘娘她心里还是疼您的。” “和素,”元昊的声音有些颤抖:“咱们何必自欺欺人。” “殿下,”身后传来斫桐的声音:“殿下留步。” 元昊转身见斫桐跑得气喘吁吁:“何事?” 斫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为难道:“奴婢斗胆,求殿下想办法帮帮娘娘吧。” “怎么了?母妃方才不还好好的吗?”元昊不明所以,以为是郑淑妃忽然又不好了。 “殿下有所不知,太医前些天来看病的时候就说娘娘若能喝些金丝燕窝是最好的,可膳房那些人狗眼看人低,只拿血燕来敷衍,娘娘见着那红彤彤的羹汤就作呕,根本喝不下去,您也知道娘娘不肯吃药,若是连燕窝也不喝,奴婢实在担心娘娘的病。”斫桐救主心切,说话都带了哭腔:“殿下,奴婢斗胆,求殿下想想办法。” “你先起来,”元昊心里也十分压抑,宫里那些人欺压他们也不是一两天了,他能有什么办法:“一盏燕窝罢了,我自然要替母妃寻来。” 斫桐连声谢过就回去伺候郑淑妃了。元昊捏了捏眉头,和素见他这样子着急得不行,他不自主说出了声:“这可怎么是好?” 元昊深深地叹了口气,往宫殿外走:“算了,我去找父皇。” 即便是见面少,元昊还是对元志的习惯把握得很准,这时候他果然还在“芙蓉泣露”听曲子,女子轻软的歌声像是鲛纱,朦朦胧胧地四散,里面的人沉迷其间,外面的人都觉得脸上挂不住。门前的老太监见了元昊都有些微微地惊讶:“奴才见过三殿下。” “劳烦公公替我通传一声。” 老太监作了个揖就进去了,元昊见状心里明白此事无论成功与否都又会被狗血淋头一顿骂,这老太监是元志身边的掌事太监,这时候守在外面多半是因为元志在里面做些荒唐事,他颓废地想,被骂就被骂,反正他也没什么颜面和尊严可言了。 过了一会,老太监出来,抱歉地对元昊说:“陛下他——他眼下正忙。” 里面正好传来女子柔魅娇俏的笑声,元昊寒着脸沉默片刻,客气地对老太监说:“劳烦公公告诉父皇,我可以等。” 老太监轻叹一声:“殿下言重了。”还是转身进去了。他也是个善人,居然肯帮着元昊这样一个失宠的皇子去冒险。 元昊静静地站在门外等,他听见夏日的蝉鸣,吵吵嚷嚷地让天气更热了。日头很大,不过这里晒不到太阳,元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笑了一下,分明那么毒的日头,怎么就是照不到他呢? 他没等多久,老太监就出来了:“陛下请殿下进去。”元昊没想到此事如此轻松,他在经过老太监时轻声说了句:“多谢。”老太监没有答话,面不改色地侍立在原来的位置,只是在元昊进去后偷偷瞄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 “儿臣参见父皇。”元昊恭恭敬敬地行礼。 “起来吧,你找朕所谓何事?”元志衣衫都还是乱的,元昊一抬头就看见几个娇艳的女子躲在屏风后探头探脑。 元昊没有起身,他磕了个头:“母妃病重,太医嘱咐母妃应多喝金丝燕窝,奈何膳房只肯用血燕来敷衍,儿臣斗胆求父皇为母妃做主。” “那你找朕做什么,找膳房的人去啊,”元志见他还跪着,很是不耐烦:“去去去,就说是朕的旨意。” “谢父皇。”元昊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才走出前院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个少年的喊声:“元昊!” 他知道是五弟元昕,元昊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他不想回头,继续往前走。 “元昊!元昊!皇兄?”那少年飞奔过来,抓住元昊的肩膀:“我叫你呢,你没听见吗?聋子?” “没有。”元昊冷冷地看着他:“五弟有事吗?” 元昕听了哈哈大笑:“我没事,不过你很快就有事了,哈哈哈。” 元昊什么反应也没有,眼下除了母妃什么对他而言都不算事。他的反应让元昕很不满意,他继续挖苦元昊:“你知不知道齐国给咱们开的停战条件是什么?”元昕在元昊面前晃荡:“高嵘要一个皇子去齐国做人质,我们都觉得你最合适不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元昊听到这消息时很平静,也是,在齐国再惨也不过一死了之,日子能比在魏国更苦吗?他冠冕堂皇地说了句:“身为皇子,能为魏国进献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 “你得瑟什么呀!”元昕被他满不在乎地样子惹怒了,他揪住元昊的衣襟,一副要开打的样子,其实他哪里打得过元昊,不过仗着自己是嫡子,元昊不便还手罢了。 “住手!”元昊抬眼,见元思猛地把元昕拉开:“你这是要做什么?” “八叔,”元昕挑衅地笑笑:“我同皇兄比武呢。” “那你胆子还挺大,也不怕输得满地找牙。”元思口齿伶俐,元昕自然是辩不过他的。 “哼,两个废物!”元昕讪讪地离开了。 元昊招呼了元思一声:“太原王。” “诶,怎么我封王后你还同我生分了,从前不是八叔八叔叫得挺甜的。”元思凑到元昊身边:“以后我见那小子一次就收拾他一次,仗不仗义?” “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元昊笑笑:“我原打算亲自收拾他。” “别说瞎话了——”元思不信。 “真的,”元昊嘴角挂着阴沉的笑,他直视这元思:“听说我很快就要去齐国为质了,趁这最后的机会过把瘾不是很好吗?” “什么!”元思气不过:“皇兄真舍得把自己儿子送走?”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我这个正主的消息还是最晚的。”元昊还是很不在乎的样子。 “元昊,你别倔了,我去同皇兄求情,他不会真舍得送你走的。” “多谢八叔好意,可惜父皇已经做了决定,反复无常只会让齐国看笑话。” “你犯什么傻!齐国是个什么鬼地方?高家那群茹毛饮血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人,你过去还不被生吞活剥了!” 元昊闻言笑了:“你说的可真有趣,高氏再怎么样也是皇族,怎会如此野蛮。” “你别不信,我听说齐国人的宴会不死几个人都不像话的。” “总归死的不会是我。” “唉哟,你怎么就想不开了。”元思愁得不行:“你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这时候偏要往火坑里跳。” “八叔,你知道对我而言魏国不比齐国安全,齐国人起码还会把我当魏国的皇子,可魏国没有谁把我当个正经主子。”元昊静静地看着元思:“死在亲人手里和敌人手里的区别罢了。” “元昊······”元思其实原本也没什么把握能帮他,眼下看他那么倔强也实在没办法了。 “这么毒的日头,咱们干嘛傻站在这里讲话,”元昊忽而笑出声来:“八叔,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唉,你去吧。”元思看着元昊远去的背影,他凄楚地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这般谈天了。 元昊走到膳房,那里的管事太监还是谄笑地颠着小碎步过来招呼:“哟,三殿下,奴才给三殿下请安了,您有什么事支会人来吩咐就行了,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我听闻你们这膳房的人不大好使唤,所以亲自来一趟,看看是不是使唤不动。” “唉哟,您这可真是冤枉奴才了,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得罪了殿下,奴才回去好好收拾他!” “不必了,”元昊没心情跟他耗:“以后每日一盏金丝燕窝送到昭阳殿来,”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语气十分狠:“别拿旁的东西来搪塞我。” 那太监自然是不情愿的,此事是皇后打过招呼的,他怎么敢得罪那尊佛,于是做了个哭脸:“我的殿下哟,这昭阳殿是何等尊贵,咱做奴才的怎敢轻慢,但是这这这,这眼下正在打仗,各宫的分例都是这个样,奴才也不敢——” “这是父皇的旨意。”元昊不想听他胡扯,一盏燕窝才值几个钱。他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话:“要是我每日见不到那一盏燕窝,我就把你给炖了。” “是是是。”那奴才连声应下,心想,一会去跟皇后通个气儿,看到底是谁把谁炖了。 想到郑淑妃暴躁的样子,元昊暂时不大想回宫,他打算先去御花园坐坐。御花园有许多清凉的去处,元昊兜兜转转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这地界在酷暑时节还如此清凉,地上枯枝败叶很多,元昊踢了踢地上的树枝:“这还真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他看到前面有假山,于是继续往前走。 和素挣扎了片刻还是走到跟前拦住了他:“殿下,咱们还是别往前了,”他怯怯地抬眼看元昊:“前面阴森森的。” “和素,你怕?”元昊笑了出来。 “不,不是的,殿下,奴才听闻那一处曾经是关押罪人的密牢,先帝时常有人在那里听见哭声,所以才被锁起来抛荒了。” “你消息可真多,”元昊还在好奇地往假山那边看:“你听谁说的?我怎么都不知道这些。” 和素低头:“奴才听那些老太监说的。” “宫里的老太监知道的东西最多,又喜欢嚼舌根。”他不顾和素的阻拦:“我偏要去看看。”和素拗不过元昊,跟在他身后,两人拨开横生的枝杈,走到假山边。 元昊绕着假山走了一圈,看见有一个隐秘的洞口,他牵了牵衣角准备往里走,和素在身后看得心惊胆战,他劝道:“殿下——” “你怕就在外面待着。”元昊继续往里走。 “奴才是担心殿下,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才就没命了啊。”和素急得不行,一下子就给元昊跪下来。 元昊不理他,继续往里走,然而他走了没几步就返回了,和素看到他回来了忙赶上去:“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这才几步。”元昊拍拍衣上的灰往外走:“里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应该挺宽敞的。” “殿下您可真吓死奴才了,奴才这命要给您吓没了。”和素还在后怕。 “你胆子可真小。”元昊打趣他,顺便抬头看看天色:“是不是有些晚了?该回去了。” 一路上看着高高的宫墙,元昊又想起他要去齐国为质的事情,说毫不担心是假的,不过他又有一种莫名地轻松,他现在有些怕见到郑淑妃,更是不想见到元氏这些人,他觉得自己是天地间最尴尬而羞耻的存在,所有的魏国人都在看他笑话,所以去齐国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他甚至有一个很异想天开的想法,前朝不乏质子回国登基的例子,元昊掐了掐自己手想让自己清醒些,此事成败还要看齐国的状况。 走到昭阳宫门前,就遇上了皇后,元昊暗道不妙,他担心郑淑妃会出事,但面子上还是恭敬:“儿臣拜见母后。” “呵,元昊,”皇后很高傲,其实对其他皇子她是能装出慈爱的模样的,不过对元昊就不行了,她厌恶张扬跋扈的郑淑妃和这个曾经威胁元昌太子之位的孩子,皇后嘴边勾起讥讽的微笑:“你可真是宫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一点都不知道民间疾苦啊,你可知道魏国现在多少人饭都吃不上,你竟然还为了一盏燕窝去烦陛下,当真是太不懂事了,血燕和金丝燕有什么区别,”她靠近元昊,挑衅地说:“更何况吃了败仗的郑氏之女,有什么资格挑剔。” 元昊很想发作,反正他不日就要前往齐国,皇后没办法对他如何,不过郑淑妃还在这里,他担心自己走后她们会变本加厉地欺压她,所以还是忍下了,他作揖:“母后教训得是,儿臣知错。” 皇后没看到元昊的愠色,心里十分不爽快,自己反倒生气,她哼了一声:“没本事就不要要求太多,魏国没钱养闲人。”说罢她就甩袖走了,元昊送走她,连忙进殿去看郑淑妃。 他才走到殿外就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一进去就看见斫桐哭着跪在地上,左脸还淌着血,旁边散落了一个铜香炉,上面还沾着血污,元昊知道那又是郑淑妃砸的,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她尖锐的怒喝:“混账东西!谁让你去求人了!本宫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元昊不想说话,尽管不想承认,但郑淑妃疯了,她早就疯了,他同她没什么好说的,他知道自己多说一句都只会激怒她,所以他只是跪着,看着郑淑妃发火,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到处都是一团乱麻,地上尽是散落的碎片,耳边还充斥着郑淑妃尖锐的叫骂和斫桐低低的呜咽,元昊知道窗外还有很多奴才在偷听,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元昊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郑淑妃瞪着他,反而笑了:“你要造反吗!逆子!哈哈哈哈,你还知道叛逆啊!元昊,你这个懦夫。” 元昊没理她,转过身走出门,对门外的两个宫女说:“把娘娘扶到床上去休息,剩下的把屋子打扫干净。”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站在原地没动,元昊反手就是一耳光:“我叫你们去。” 那宫女都不敢先擦掉嘴角的血迹,连忙就进去,元昊眼睛扫视了一下剩下的人,那些人也纷纷埋下头进去打扫了。元昊拍拍袖子往自己的宫殿走,那两个宫女他见过,是昭阳宫扫地的粗使丫头,力气很大,她们知道怎样把郑淑妃“扶”上床。 甘泉宫 皇后同元昌正好谈起齐国的事情,元昌好奇:“母后,儿臣听闻高嵘开了两个条件让父皇选,那另一个条件是什么?” “还有一个条件是让你迎娶齐国公主,同齐国联姻。”皇后慈爱地看着元昌。 元昌一时有些后悔:“为什么不选那一个?” 皇后失笑:“怎么?昌儿你想娶齐国公主?齐国那种野蛮地方的女子可不像魏国的闺秀。” “景和公主的美貌可是在三国都颇负盛名。”元昌玩味地笑:“太子妃娶个貌美的不就行了?” “恐怕高嵘想嫁的不是那个景和公主,和亲的多半是他最宠爱的康乐公主。” “康乐公主?”元昌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皇后:“就是那个亲手斩杀死囚的公主?” “是啊,”皇后看着他的表情不对,微微有些讶异:“昌儿你喜欢她?” “她多有意思啊,而且又是高嵘最宠的女儿,有她在齐国就永远不会再对魏国如何,”他拉住皇后的手:“母后,元昊那个小杂碎去不去齐国无所谓,总都在咱们眼皮底下呢。” “此事无须再议,本宫好容易才劝动你父皇。”她威严地看着元昌:“齐国人不是好相与的,昌儿莫要玩物丧志。” 昭阳殿 元志身边的人忽然来了,元昊倒有些惊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见那太监毕恭毕敬地行礼:“奴才见过三殿下,陛下传三殿下到畅春园叙话。” “父皇可有说是何事?” “奴才不知。” 元昊满腹疑窦地跟着那人到了畅春园,这时候看着元志倒觉得他正经多了,面子上还挺像个慈父。元昊行过礼后就没说话,元志反而显得有些热络,他的声音有着父亲特有的磁性,温和得让元昊恶心:“昊儿,到八月的时候你便要满十五岁了吧。” “回父皇的话,儿臣今年十六。” “哦,哦,对,是十六,朕忙了一天都搞混了。”元志脸上有些挂不住:“你长大了,很多事情父皇也需要同你讲清楚,你也知道咱们魏国同齐国交战这些年,一直战绩不佳,眼下齐国终于同意停战,但要魏国送一名皇子赴齐为质,你几位弟弟都还年幼——” “父皇,”元昊的声音很平静:“儿臣愿意去齐国。” “啊——”元志没想到此事如此轻松,他一脸欣慰:“真是深明大义,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元昊抬头对上元志的眼睛:“父皇,不过儿臣有几个请求。” “说吧。”元志很积极。 “齐国的使臣由儿臣来联络,何日出发、何人跟从儿臣自有主意,还请父皇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一点是极其重要的,他要争取在皇后之前拉拢上齐国,其次,如果按部就班难保不会在中途遇袭,所以此事还是保密为妙。 “这——”元志觉得虽然此事不合礼法,不过只要能把元昊送走,其他也都无伤大雅:“好吧,朕答应你。” “还有一件事,求父皇见母妃一面。”元昊十分恳切:“只见一面就好,母妃她日日都在思念您,她很想再见您一面。” 元志随口就应下了,他知道元昊走后就算他不去看也无所谓,小孩子也就这点好哄。元昊见他这副样子也知道此事很悬,不过他这次是真的尽力了,他没办法帮母妃挽回这个人,真的没办法。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玄乎,元昊莫名地亢奋,他积极地通过郑然和元思来与齐国使者裴季通信,而齐国的回应比他想象的要爽快,高嵘那边甚至提出会封锁他到达齐国的消息,元昊对这样一个在众人眼中茹毛饮血的国度充满了幻想,高嵘才是他心中的英雄。 出发前他只派人支会了元志一声,然后亲自同郑淑妃道了别。走过长长的门廊,他看见齐国的车马就在宫门外不远候着。裴季是个武将,一见着元昊就策马过去,豪迈地抱拳:“真没想到三殿下不仅脑子好使,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魏帝如何舍得把这样的儿子送出去啊。” “使者谬赞了。”元昊看了看前路:“不知此行需要多久?” “按陛下旨意快马加鞭,应该月余就可到达长安。” 元昊问;“是走官路还是——”如果是走官路,那么他们的行踪很有可能会被皇后他们察觉,若是走山路又可能会有山贼。 “咱们走官路,不过殿下放心,”裴季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得意地指了指身后的兵马:“我裴某也算是同陛下出生入死一起打天下的兄弟,这些也都是齐国的精兵,有我们在,那些刺客只是来送死。” “齐国兵强马壮,使者也英勇过人,元昊佩服。”他抱拳,随后夹了一下马肚子,往前走去。 阳光很大,可是元昊没有遮眼睛。七月里的艳阳天,照得前路一片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