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小院内,梧樛、穆秀还有萧青杉将目光往逼仄的窗楹里探去,三个人一副贼头贼脑、鬼鬼祟祟的模样,像极了白日青天打算入室偷盗的土匪。
“谷主交代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几位,还是请回吧。”
一旁守门的两个弟子看着几人身上穿的灰白色牡丹纹饰校服便知是逍遥派的弟子,也不好动手赶客,但谷主命令不能违逆,只得好言相劝,但这几个“贼”似乎却并不听劝,其中一个贼说道:“这位师兄,为何里面挂了这么多软纱帘幔?然之,你那边看得见吗?”
“不行,纱幔无缝衔挂,里面没有风,垂直遮蔽得密不透风的。姐夫在里面吗?”
蔷薇幽幽叹了一口气:“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姐夫估计还得一段时间才能放下。毕竟他对阿秀...唉。”
梧樛和萧青杉闻言,也觉得蔷薇说的有道理,然而几人刚打算迈步离去,房屋内就传来的略带沙哑的声音:“然之,你进来。”
梧樛一愣,极度缓慢的扭回头,喃喃道:“就,就我一个人吗...”
他不得不承认,愧疚埋藏得再好,他也还是不敢独自面对明月松,那和面对百里玄的感觉是不同的。
百里鹏程是罪该万死,所以他在面对百里玄时,心里是单纯的愧疚,没有心虚、没有自责、没有懊悔,因为他没错。
但穆秀是无辜枉死的,是万万不该死的。面对明月松,他心里有愧疚、有心虚、有自责、有懊悔,因为他有错。
踌躇了半天,他还是没敢动,萧青杉看不下去了,提醒道:“然之,赶紧进去。他是你姐夫,不是你债主。”
梧樛深深换了十几口长气,才鼓起勇气推开那扇门,跨进了那个他以为此生都不可能再进去的房间。他关上房门,又换了好几口气后,才抬手掀开略微透明的粉色纱幔。
房内四周都垂挂着纱幔,一帘挨着一帘,是为了床榻上的女子而安设的,毕竟门窗都透光,若不遮挡,久而久之总有人会不小心看到。尸身千年不腐,多少人求而不得,若是不小心传扬出去定然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梧樛打量了一眼纱幔后那个不修边幅的男子,那俊秀文雅的脸上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死沉,乌发自然垂于身后和肩侧,未簪发冠,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下巴多了一层扎扎实实的小胡茬。虽然他整体看上去比那夜在南迦之巅好了一些,但梧樛觉得半斤和八两的区别真的不是很大。
他又将视线移到左侧的床榻上。
床榻上那个安静躺着的女子还是那样的明艳秀美,但诡异的是她的气色和生前相比竟更胜三分,梧樛猜测应该是那颗夜明珠的作用,若不是确定她已经魂散,梧樛都差点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梧樛又将视线移到右侧,那九套喜服已悄然不见踪影,梧樛猜测,它们应当是再次被妥善保存了起来,只不过这次的保存和以往有所不同,当它们下一次再被拿出来时,归宿将是两人合葬的墓中。
明月松光着脚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倒了两杯茶,轻声道:“过来坐。”
梧樛闻言轻步走了过去,站在明月松面前,微微垂着头,像极了一个等待着长辈训话的小孩子。
人的一生中,总要面对一些自己不想面对、不敢面对、不愿面对的事情,这才是人生。
就像此刻,梧樛再如何不敢,他还是得面对。
明月松倏地轻笑了一声,道:“然之,你一定要我仰着头跟你说话吗?”
梧樛听到这声笑,微微一愣,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抬起头看向明月松,但那笑意不留痕,他没有看到,便觉得肯定是自己听错了,他走到明月松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轻声道:“姐夫,对不起。”
再没有用,他还是要说。
明月松听到那声“姐夫”,像是又回了一缕魂魄,眼底闪过一丝暖意,道:“然之,你没有对不起我,阿秀为了救你而死,不是被你害死的,这一点,我从未模糊过。”
梧樛感觉喉咙里的弦又开始紧绷了,他端起明月松为他倒的茶水抿了一口,试图缓解喉间的痛涩,但结果却不如人意——
好苦!
他第一次品这么苦的茶,那苦味从舌尖漫延到脚底,最后浮在脸上,俊秀的面容皱成了一团,怎么都能没忍住。
梧樛不好意思的看向明月松,只见他淡然的抿了半杯,了无生趣的脸上皱不起一丝的纹痕,像是在喝一杯清水。梧樛本是佩服,但乍然间又变成了带着愧意的哀叹。
一副失了大半魂魄的躯壳,大概是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已索然无味了吧。
他压下泛滥的苦涩,正色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那个杀死师姐的凶手,不论天涯海角,我一定为师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