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昼光将歇。
墨蓝色天空的一端铺满了大片粉紫与橙红交织的晚霞,就在接近地缘线的某块空中岛屿上,白金色尖塔林立,建筑错落有致,被霞光蒙上一层朦胧梦境般的瑰丽色彩。
最高建筑物的顶端,静静立着一道身影。
他低垂着一双凤眸,明明整只虫迎着天光,眼瞳却不见一丝光亮,暗沉沉的,眼中情绪不明。
他微俯着身,双肘撑着栏杆,花样简约的白金色衣袍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小片紧绷的胸肌。
腕上光脑“滴滴”响了好一阵,他只在刚开始随意扫了一眼就没再管,到了后面甚至有些厌烦地想把它捏碎。
终于,在响了最后一声之后,光脑不再发出动静,安静如鸡。
过了几秒,他啧了一声,还是点开了文件。
粗略地浏览一遍,他回了一个字,就关了光脑。
又静静站了一会儿,夏日灼热又带着微醺花草香的风快将他整只虫融化。
“陛下,”
身后传来一声低唤,亲卫虫走到他身后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低下头。
“元帅请您快些回去。”
被称为陛下的虫挥了挥手,“嗯,退吧。”
他嗓音很沉,讲话时字音一节一节地蹦出舌尖,如某种朴重优雅的乐器,拨动琴弦便会发出低沉的嗡响。
亲卫虫应声,悄声退下。
虫皇闭眸,继而睁开,眼白爬上些许血丝。
他直起身,低叹一声,其中含着不明的遗憾之意。
*
青涯清楚地知道,自己又在做梦。
自他从那走马观花一般的梦境中醒来后,每晚他都会梦到不同的片段,有些只是杂乱且无意义的吃饭读书的片段,有些则是无厘头的场景切换的片段。
不管是哪一段,他就像个被操控了的马里奥小人,看着自己的身体突然动作又突然静止。
醒来后,梦境的内容他又忘得差不多了,只零星记得,他梦到了种种往事。
而现在,他看看自己软软肥肥的藕节似的胳膊和小腿,肉肉的小手向前伸出,揪着某个人的西装裤腿。
青涯眨了眨眼。
身体控制权又回到他手上了。
所以,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努力地昂起头,想要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可惜他太矮,面前人又太高,他实在是看不清,不小心一个用力过猛,脑袋后仰幅度大了些,连带着小身子都往后倒。
他赶紧揪紧那截布料,脚下磕磕绊绊地蹬了几步,想稳住自己的身体。
一只温热的大掌笼住了他的后脑勺,把他按了回去。
青涯懵懵地贴着那人的大长腿,脸颊软肉被挤成一坨。
“……嗯。”
“……”
“……好,那就先这样吧。”
面前人在打电话,不过没开免提,手机又举得高,青涯只囫囵听了一耳朵,电话就挂断了。
面前人收了手机,弯下身,双手钳住青涯的两腋把他举了起来。
青涯悬在半空的jio晃了晃,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的面目蒙了一层白纱,看不大清,只模模糊糊瞧见些五官轮廓线条,应是个长相俊朗的男人。
青涯皱起小眉头,有些不高兴地踢了踢腿。
随随便便就把他举起来,怎么可以这么不礼貌?
男人“噗嗤”笑了一声,嗓音清润,就是说话语气听起来贱兮兮的:“哟,谁家的小肥仔?还会生气呢?这么小一只,脾气这么大啊?”
青涯:“!!!”
他双眸睁圆,黑葡萄似的眼瞳瞬间喷出怒火,嘴里下意识道:“窝不是肥仔!”
“呦呦呦~泥不是肥仔呀?那谁是肥仔?”
“泥是!泥才是肥仔!”
“我不肥,你肥,所以你是。”
“……”
软嘟嘟的幼崽目瞪口呆。
他嘴一撇,双眸含泪,下一秒就要哭出声。
但他还没张开嘴,只听一声清脆的“啪”,面前的男人被一巴掌扇歪了脸,下一秒青涯就被人搂进了怀里。
一个温柔的女声幽幽响起:“青长林,你再TD嘴贱一句,我就把你砍了喂猪哦。”
“你是想连肉带骨一百多斤呢,还是想连灰带盒三五斤呢?”
女人的怀抱很香很软,青涯眨巴眨巴眼,眼里含的一包泪愣是憋了回去,乖乖地搂着她的脖子,不敢吱声。
不过,青长林?这不是他父亲的名字吗?
面前这个男人是他父亲?
他父亲这么贱的?
青涯嘴撅了起来。
男人委屈巴巴地凑过来,俯下高大的身子,硬是把头凑到女人颈窝蹭了蹭,声音软了下来:“老婆,你扇那么用力,手痛不痛啊?”
女人柔柔地笑了声,一手托着青涯,一手抚上男人的面颊:“不痛哦,再扇你一巴掌完全没问题呢。”
男人撇撇嘴,欲再说些什么,女人就嫌弃地捂住了他的嘴。“孩子还在呢,做出一副傻狗样也不嫌害臊。”
“他还小嘛,话都说不清楚,不会记得的。”男人的声音闷闷响起。
青涯静静听着两个大人斗嘴,眼眶又悄悄湿了,他默不作声地把脸埋进女人脖子里,软软的颊肉嘟起。
女人以为他困了,轻轻地晃着他的小身子,手在他背后轻轻拍着。
妈妈。
妈妈。
青涯咬着唇瓣,眼泪落进女人发间。
他只能依靠照片回忆了十七年的人,此刻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皮肤是柔软的,温度是温暖的。
这个梦可不可以再长一点?
让他晚点醒吧。
————
青涯睁开眼,愣了愣神。
他趴在桌子上,周围都是同学。
这个梦还在继续?
还是说,刚才那个是梦中梦?
青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有些郁闷。
这张桌子、这套校服表明,他现在是个小学生。
他叹了口气,又趴回桌上。
周围的同学明里暗里打量着他,却没一人主动上前。
青涯倒也习惯了,他半垂着眼,等着这普通的一天过去。
然而,他眨了下眼的功夫,场景就换了。
人类幼崽小小的一只,独自站在那熟悉的建筑前。
青涯:……
青涯伸手抹了把脸。
怎么又回来了。
这个地方,他真的不想待啊。
自从上了大学,一年他只在新年的时候回一次青宅,这几天做梦都回了好多次了。
他厌烦地撇过脸,背着小书包,溜溜达达进了花园。
走到常待的小角落,青涯一屁股坐到草地上,揪断一根细长的草茎,开始编草戒。
或粉白或蓝紫的花苞围着白净的小男孩,男孩低垂着头,黑发软软地搭在额上,纤长眼睫隔了很久才会扇动一下,挺巧泛粉的鼻尖冒了些汗。
肉肉短短的手指意外灵活,手指翻动间,草戒的型已经粗粗显出。
青涯抬眼看了圈周围,小心翼翼地掐了朵细嫩的半开蓝色花苞,编进了草戒里头。
完工后,青涯把它举了起来,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
他试着戴了一下,大了两圈,很容易掉。
青涯想了想,还是有些舍不得丢,打算把它收起来。
就在这时,他眼前闪过一抹浓郁的蓝,近乎发黑。
他一怔,连忙抬头。
这一抬,让他瞬间睁大了眼。
一只在阳光下呈墨蓝色的蝴蝶,无声地扇着翅,停在他眼前。
墨蓝色的蝶翼上布了某种诡异的花纹,被光一照,花纹才显出淡淡的蓝色。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涯感觉这只蝴蝶在某一瞬间显得有些……透明。
青涯屏住呼吸,试探着伸出手。
蝴蝶飞远了些。
青涯抿唇,有些失落地垂手。
蝴蝶却又飞近了些,几乎要停在青涯鼻尖。
青涯放缓呼吸,怕惊走它。
隔了好一会儿,蝴蝶才往下飞,虚虚停在他的指尖。
青涯没感受到它的重量,有些紧张地抬起手。
蝴蝶顺着他抬手的方向上飞,蝶翼扇动的频率极低极缓,青涯甚至感觉不到蝶翼扇动时带起的风,天蓝色的磷粉闪着微光扑簌簌下落,却也没落到指尖上。
他用目光细细描摹这这只品种罕见的蝴蝶,忍不住低声赞叹:“……好漂亮。”
而且,这只蝴蝶是他见过最大的,目测翼展比他两只手掌加起来的长度还长。
不多时,青涯目光一凝。
它的翅端和翅缘好像有尖刺?尤其是前翅端和后翅端,那尖刺都反光了。
而且翅脉也很突出,感觉不像脉络,像……
像什么呢?
好奇怪,这只蝴蝶怎么会长成这样?
青涯想不通,干脆也就不想了。
他把草戒往蝴蝶头上一套。
草戒掉了。
青涯愣愣地捡了起来。
他不信邪地再次套上。
又掉了。
青涯皱起眉,逆反心上来,套了掉,掉了套,反反复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犟什么。
小男孩闷声道:“我很少送人礼物的……你为什么不要啊?不喜欢吗?”
他垂着眼,不知道在说给谁听:“这个是我亲手做成且送出去的第三件礼物,你真的不要吗?”
“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我的礼物啊?”他喃喃道。
蝴蝶不会说话,只是振翅的频率快了些。
青涯想,就最后一次,要还不成功,那就不给了。
他抬手,蝴蝶配合地飞近。
手指一松,草戒摇摇晃晃地套在蝴蝶头部,蝴蝶伸出前足,勾住了草戒。
青涯双眸微亮,唇角翘起。
他说:“小蝴蝶,收好了哦。”
小蝴蝶不会说话,只会到处飞,很快就会弄丢了的。
他又说:“要是不见了,就来找我吧。”
弄丢了也没关系,小蝴蝶不是故意的,它要是真的再来找他,他一定给它做一个更合适更漂亮的。
巨大的墨蓝色蝴蝶飞近,青涯所有的视线被它占据。
下一秒,他失去了意识。
*
一脚踢开被子,青涯双眼无神地爬了起来。
他昨晚,又做了好多梦。
他记得一只蝴蝶。
后来,那只蝴蝶频频出现在他的梦境碎片里。
只是后来,它不见了。
青涯揉了揉额角,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失落,遗憾,惘然,理解,都有吧。
不过,这次梦境的内容他居然记得大部分。
青涯漫无目的地想着,洗漱好后,决定出门一趟。
这几天被拘在病房里,他都要长蘑菇了。
吃了机器虫送来的早餐,青涯给苍执打了个通讯,说明诉求之后,光脑那端的雌虫有些为难:“阁下,您一定要出去吗?”
青涯:“不行吗?外面很危险?”
苍执:“……不是的,只是担心您不适应。”
青涯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握起拳头,手背骨筋凸起,“嗯,没关系的,我克服一下就好了。”
苍执:“那好吧,我会向上面联系,给您配备护卫,请您稍等。”
“对了,阁下记得加厚衣服,外面很冷。”
青涯笑了笑:“好,谢谢。”
挂断之后,青涯思考着自己出门的可能性。
可能性为百分之十。
他知道,那群雌虫不会同意的。
通过阿米他们的聊天内容和态度来看,雄虫很珍贵,更别提这是在边境,他们还是被拐过一次的雄虫,雌虫们不会放心让阁下独自出门的。
青涯也不是非要出去,他就是待的无聊,对外头有些好奇,想出去看看。
很快,病房门被轻轻敲响,苍执给他发了条语音说护卫已经在门外了,青涯这才去开了门。
门外,四个俊郎健气的彪形大汉目光炯炯看向他,齐声道:“阁下日安!”
翻译器里传来的声音很洪亮,震得青涯脑瓜都嗡嗡响了一下。
他呆呆点头,小声打招呼:“你们好……”
军雌们抬头,原本清亮的目光发了愣。
青涯被盯得往后退了退。
呜!都比他高了一个头!
救、救命!好有压迫感!
军雌们素质很高,看到青涯脸上露出的排斥,快速回神后,放低声音道歉:“抱歉阁下,我们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青涯摇头:“没有没有。”
他干巴巴道:“那、那我们可以走了?”
军雌们点头,动作都整齐划一。
青涯感觉浑身刺挠,他尴尬症又犯了。
这、这出门带那么多护卫,会不会太显眼啊?
他低下头,迅速带上门,急急道:“走、走吧!”
军雌们围着他身边,暗戳戳地打量着,心里不禁有些懊恼。
啊……果然吓到阁下了吧?
早知道就再温柔点了。
不过,阁下真可爱啊。
小小白白一张脸,一双眼睛圆圆的,嘴巴又肉又粉,说话声音也软软的,看起来就乖。
头发和眼睛居然是罕见的黑色,但皮肤又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