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坐化,才能于灰烬之中生出舍利子◎
“当世四佛在上,天地生灵皆在其下。”住持指着少女,气得不停发抖,“申屠家族就是这么教你的!”
“四佛在上,不代表你一介贪财和尚也在我之上!”
住持怒吼,“大逆不道!仅此一句,够你千刀万剐!混沌之初,申屠家族风餐露宿之时,佛门已然屹立云端。这些年来申屠家族势力大了,就敢不把我佛放在眼里了。”
眼看两人辩论不休,殷羡适时插话。
“大师,此等丑闻不宜外扬。今日之事,可还有他人知晓?”
住持摇头,“佛门中人遭妖女诱惑,于寺庙也是羞辱。除了贫僧,尊叶寺等人只知邪修来袭,都以为吾等审判贼人。大殿和寺庙的留影球,也都撤下了。今时之事,绝不会外传。”
殷羡道:“也就是说,世人只知申屠家族追逐邪修至此地。而那邪修强大如此,竟然出动这么多人马。”
“不错。”
殷羡笑了,“那么,逼得申屠少主亲自出手的邪修,残害尊叶寺住持,也不足为奇。”
住持慢了半拍,“什么?”待反应过来,膝盖骨传来剧痛,倏忽间齐根而断,身体一晃,跌倒在血泊之中。
殷羡一手抓住住持的光头,居高临下俯视,“叫我跪拜?你当你是谁?”
笼内的两人呆住,申屠嘉儿惊惧出声,“表哥?”
殷羡微微偏头,睨她一眼,语气带着安慰,“不怕,表哥成全你们。”
申屠嘉儿不懂,“成全?”
“佛俗的禁断之恋,妖女和僧人的痴缠戏码,虽是头回见,我也不排斥。表妹既然喜欢,表哥怎会作恶人?”
辩离面目悲痛地望着住持,“师父......”
住持狠狠盯住殷羡,咬牙道:“贫僧可是尊叶寺的住持,你这么做,想过后果吗?”
殷羡微微松了点,“差点忘了你的身份,住持应该是寺庙最厉害的家伙了吧。”
住持哼声,“自然。”
殷羡上下打量住持,饶有兴趣勾唇笑道:“那你死了,能烧出舍利子吗?”
“哈?”住持眨眼想了许久,面色由青转黑,“混账,佛坐化,才能于灰烬之中生出舍利子。哪怕是普度众生的得道高僧,坐化之后也只能生出影骨舍利。”
殷羡耸耸肩膀,笑得一脸痞气,“不试怎么知道?说不定大师已经跨过僧人的门槛,得道成佛了。”
不等住持说话,熊熊大火拔地而起,登时吞掉住持。
没多久,在笼内两人惊恐的目光中,在殿内四佛的注视下,大火湮灭,骨灰铺了满地。
其中一点金光隐隐可见。
殷羡弯腰去捡,指尖乍一触到,金光咔地熄灭,只剩一地骨灰。
他遗憾摇头,“看来大师修行不足,甚至没能进入得道高僧之列。”
笼内两人吓得一言不发,合不上嘴。
殷羡扭头看向辩离,“辩离?”
辩离顿了片刻,才缓缓点头,“申屠少主。”
“我不讨厌聪明人。”殷羡漫不经心下命令,“从今以后,你便是尊叶寺的住持。”
辩离道:“此事不简单,师父......原住持派系的人不会轻易罢休。”
“你没多聪明。”殷羡轻轻掸开衣袍的灰烬,“邪修偷入寺庙,要取住持项上人头,亲信为了保护住持,都被残杀,你亲眼所见。若不是申屠家族的人及时赶到,连下任住持都会被戕害。”
辩离思考许久,缓缓点头,“贫僧是人证。”
殷羡满意笑笑。
原身的事情解决,该处理自己的事情。若要完成秘境的任务,首要任务便是召集逾疆界的部下。
申屠嘉儿轻轻叫表哥,却被殷羡的笑眼看得退后数步。
“表哥为何如此看我?”
“表妹如此虚弱,怕是身体有疾。”
申屠嘉儿愣住。
“表妹突发恶疾,众多名医救治不成。前往尊叶寺静养,下任住持辩离精通医术,于古迹中寻得一味药草名为萤草。”
辩离不解,“萤草是什么?”
萤草是逾疆界碎刀门特有的草药,诸天万界鲜有人知。
殷羡继续道:“当世不知萤草生在何地,持萤草而来者,申屠家族必有重谢。”
申屠嘉儿面露不悦,“表哥到底什么意思?”
殷羡笑道:“恭喜表妹,从今以后能和情郎长厢厮守。”
半晌,两人才弄明白殷羡的意思,从此把她们困在尊叶寺,把寺庙变成申屠家族、甚至申屠少主一人的囊中之物。
辩离面色惨白,“申屠少主来此之前,便已想到这一步?”
殷羡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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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目睹菩提佛归来,和光匆匆回到原身的洞府。
菩提佛的佛力仅仅崭露一瞬,却远超和光所能探及的范围,至少不在原身的实力以内。何况门内那么多佛力高强的弟子,她没有信心近菩提佛的身。
从那些弟子的态度来看,原身职位不低,又与四佛有些联系。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定要拿稳原身的身份。
三日来,她一面搜集秘境的情报,一面试图寻访流散的同伴。
匆匆遍阅洞府的藏书和手记,她不觉惊叹,这个秘境若是取自真实界域,可真是了不得。
从未有一个词提及飞升和魔气,也没有相近描述的字词,或许此世根本不存在飞升。生灵修行的等级阶别也不同于诸天万界,光看文书,想象不出更多。
至于此世的势力分布,最强的竟然是佛门。当世四大佛坐镇,诸族众生信仰所归,不说旗鼓相当,甚至没有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存在。
从此世佛门的佛理来看,渡尽众生,只修大乘佛教。当世四大佛的定义也和坤舆界不同,“知前万世,活后万世...专修魂道...”仅仅一行解释性的话,异域的她很难理解。
又过一日,洞府的门被敲响,外面的小和尚说迦叶佛寻她。
迦叶佛,四大佛排位第四。
原身没有理由也不能拒绝,和光只能跟从前去。
佛门占地极大,两人不知飞过多少山川,琼楼玉宇般的圣寺大庙不必赘述,来来往往的和尚低眉敛目,从里到外浸透佛光。
与烟火气的万佛宗截然不同,诸天万界最虔诚的信徒和最慈悲的僧侣莫过于此。一世难出的高僧,竟有百万之众,尽皆汇聚此地,当之无愧的佛国。
一路看遍的寺庙里,迦叶佛的庙室更为瞩目。且不说恢宏气派的殿堂,门外伫立守候的僧人也出奇得多。
小和尚领着她,走过这道漫长的人流,径直排到最前方。排队的和尚们侧目微撇,什么都没说,面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不久,殿门打开。
一名华服修士跨步走出。一位大和尚稍迟几步跟在后面,“申屠施主慢走。”
华服修士离开之后,大和尚对和光身旁的小和尚吩咐道:“申屠家族的贡品还在偏殿,登记整理放入库房。”
小和尚遵令离开。
接着,大和尚领和光进门。
走了百余米,才到主殿。
大殿之下,一名俊俏的僧人恭谨跪在蒲团,前方一缸骨灰。紧握双拳,轻轻道出两字,“尊者......”
上方的声音和蔼稳重,“辩离,本座钦定你为尊叶寺的住持,你不走,还想要什么?”
殿上台后,中年面容的男子身着红衣金线袈裟,头戴猫睛石镶嵌的毗方帽,手执黑漆描金龙纹毛笔,缓缓批阅公文。
辩离哽咽道:“青骨埋佛土,乃师父此生惟愿,望尊者成全。”
大殿清静,只听笔尖掠过纸面的轻声。
迦叶佛语气平缓,“照例,坐化孕育一百零八颗及以上的僧人,才能安葬于本门。”
砰地一声,辩离重重磕头下去,单薄的脊背紧贴地面,“师父平生只敬尊者,日夜焚香祷告,乞求尊者怜惜。”
迦叶佛搁置毛笔,低头望了过来,不是对辩离,而是驻在一旁的和光,似笑非笑。
“小祭,可是嫌本尊这儿烟火气太重,玷污你的身子。慧可,取蒲团来。”
和光怔了片刻,要蒲团做什么?他什么意思?她哪里错了?
还没想明白,名为慧可的大和尚已把蒲团放置她身前,轻轻拂开灰尘。
她瞥了眼辩离,难以置信又情理之中的猜想浮现心头,他要她跪下。
当时四大佛,冠以佛字,跪他一跪也无妨。按照坤舆界的情理,跪拜菩提佛理所当然,她也不是没拜过。
秘境的佛还在世,乍然会面,她还没有把他们同高高在上的佛画上等号。对于原身和其他佛众,跪拜四佛乃是天经地义。
她这才明白,菩提佛回归那日为何多看了她一眼,原来其他人就跪了,就她痴痴拄着。
为了完成任务,她也没自尊心之类的顾虑,模仿那日佛众的姿态跪拜迦叶佛,“尊者恕罪。”
迦叶佛似乎揭过此事,又道:“今日唤你来另有它事。”
“请尊者解惑。”
“菩提时隔八十年回归,燃灯佛心有所感,指示举行庆典与众同庆。此事循例应由尸弃执行,照他的性子也不会去办,只好托付给你。我门四佛二护法,必须出席。”
“本座不会缺席,燃灯佛那儿由我去请,余下四封,由你去请。”
四封金灿灿的请柬飘了下来,落在她手心。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她一时半会还没嚼干净,待要细问,外面传来些许喧闹声。
小和尚匆匆从外赶来,解释道:“萧姓王朝的太子来了,正在外面搜寻。”
菩提佛回归之前,官居萧姓王朝的宰相。想必太子听说旧人乃是菩提佛,急急前来攀附。
迦叶佛道:“菩提呢?”
小和尚面露难色,“菩提佛说他懒得搭理那傻逼太子,故意引到尊者这儿来了。”
“太子意欲何为?”
“以千万贡品,请求菩提佛展露神迹,庇佑王朝。”
“痴人之妄。”
“弟子打发他回去?”
迦叶佛摇摇头,沉吟道:“菩提侍奉萧姓多年,于情于理该见一面。他随心妄为,本尊总不能让他堕了佛门的名声,引太子来偏殿。”
说完,迦叶佛和大小和尚没再看和光同辩离,转身离开。
辩离依旧这么跪着,一行鲜血流出身下。
和光没有多管闲事,起身离开。
她掂了掂请柬,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除去方才的迦叶佛和名列第一的燃灯佛,这不就有了接近尸弃佛和菩提佛的借口?
照迦叶佛的话,原身似乎和尸弃佛即为亲近,搞不好是直属亲信的关系,于情于理,她都该先去寻尸弃佛。
原身的手记写道,尸弃佛几乎不去佛众为他建造的殿堂,偏好待在殿后森林。
甫一抵达,森林就传出不欢迎的气息。
层层叠叠的雨林密枝,隐去所有道路,完全没有进入的口子。
一名儒雅的青衣男子跪在林外,五体投地,全副身心祷念佛经,一文毕,才高声苦求,“尸弃佛,请助您的信徒一臂之力。”
和光一落地,男子匆忙转头看来,保持跪地的姿势就这么爬了过来,紧紧拉住她的手哀求。
“祭师父,您在尸弃佛面前为我们说说话,求您了!”
她还没说话,林内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进来吧。”
森林树枝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
男子面露大喜,朝森林磕了三个头才起身。他急不可耐想进去,又俯身请她先行。慌忙和恳切,截然相反两种情绪交织在脸上,着实可怜。
和光不由得加快脚步。
不过百余步,男子突然顿住脚步,双膝跪地,匍匐身子。
她顺着他的方向望去,绿意盎然的森林之间乍现一抹苍苍白色。
白衣白发的青年席地而坐,身前是一方山石削磨的棋盘,粗粝而古朴,黑白相间的碎石权作棋子,散在纵横交错的沙线之间,别有股落拓苍莽的气息。
尸弃佛指腹摩挲棱角分明的石子,似乎正在下一步棋。
和光挑了块杂草丛生的地儿,心一横就要跪下,双膝之下忽然起了阵风,把她扶了起来。
“阿祭,跪下无法取悦我,你先去送其他人的请柬吧。”
听这话,和光觉出两个意思,原身和尸弃佛之间的关系亲近到不用跪拜行礼,二是尸弃佛不收请柬,但也没表示拒绝参加。
“明白。”多说易错,她索性闭嘴。
这时,男子开口了。
“草民孔文生,北莽草原碎叶城的城主。孔氏一族移居北疆、建立碎叶城以来,我等一直供奉尸弃佛,长达三万年。每年三次庆典游像,日夜焚香,寺庙灯火不绝。碎叶城百万城民,实乃尸弃佛的忠实信徒。”
“长久以来,北部蛮族不断骚扰碎叶城,掳走百姓充作奴隶,焚烧典籍书院,践踏寺院佛像,可称世间首恶一族,天道厌弃之辈。”
“万年来,我等独力支撑,然蛮族的实力越来越强,我们实在撑不下去,前来请求尸弃佛护佑。”
尸弃佛语气平静,“世间万物自有秩序,贸然插手,有碍天道。”
孔文生连磕数个头,哀求道:“碎叶城经年铸造的文明,孔氏一族万代积累的文化,被茹毛饮血的蛮族糟践,如何算是正义?怎会是世间秩序?望尸弃佛垂怜,请佛出手重整秩序。”
尸弃佛投下一子,“同为生灵,你如何肯定我会帮你们,而不是你口中的蛮族?”
“我等世代供奉......”孔文生猛地改口,“因为蛮族罔顾伦理未曾开化,碎叶城世代书香、钟灵荟萃,乃是天道所钟。”
尸弃佛微微弯唇,“有意思的说法,那我就去瞧瞧天道的意愿。”
孔文生喜上眉梢,“尸弃佛会庇佑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