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蓁长舒了一口气,额角已然渗出细密的汗珠,随手将桌上的沙漏倒置过来。
“觉得怎么样?”她以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鼻尖动了动。
青年的衣袍上若有似无地传来一股子淡淡的沉香,丝丝缕缕地往她鼻中钻,香味清冽如雪落青松。
楚蓁知道这味道,她这一路坐船南下,漕船时不时地靠岸补给,她也会上岸闲逛,曾在广陵城的一家香铺闻过这种味道。
这种香名叫“一相无相”,是熏香中的极品,寸香寸金,堪称“香中黄金”。
穿着最普通的白色素面布袍,却用着“一相无相”的熏香,这个裴锦之啊,骨子里终究是个深谙吃穿住行真谛的贵公子。
她与他,终究非同道中人!
“好多了。”裴锦之微微一笑,额角的青筋略有几分收敛,唇色也恢复了一点。
他垂眸看着腿上那些轻颤的银针,耳边响起了无虚道长的声音:“你那位小夫人实在是天纵奇才,我这点压箱底的功夫都会快被她掏空了。”
“凌霄师叔看到她,应该会很喜欢吧。”
是啊,祖父、母亲、大妹妹、五妹妹、九弟……甚至连承影也喜欢她。
“你恨楚识玥吗?”裴锦之冷不丁地抛出这个问题。
楚蓁猝不及防地露出一丝讶色,想了想,诚实地答道:“我不喜欢楚识玥。”
她不喜欢楚识玥,但不恨楚识玥。
原主也是如此。
她们憎恶的人是那个将原主与楚识玥偷偷掉包的乳娘。
裴锦之听懂了她的语外之音,眼尾挑起个小小的弧度,带着难以觉察的兴味。
他有些明白了,她为何撕毁和离书不愿回京城的长信侯府了。
人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
侯府的人不喜她,若是她表现出足够的价值,也许能以此赢得他们的喜欢,可是对她来说,不值得。
就像无论裴家立下怎样的大功,哪怕是拿下西凉,今上也不会满意的,只会觉得如芒在背,生怕裴家功高盖主。
这一点,父亲也明白。
他曾问过父亲,值得吗?
父亲说,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他便是“不公平”之下的受益者,他聪明绝顶,根骨绝佳,天赋卓绝,被人称为百年难出其一的天才,还有裴家作为后盾。
这是他天生就拥有的优势,足以令天下人羡煞。
他拥有了这些,也意味着,他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因此,大哥战死后,他远赴西北,既是为了替大哥报仇,也是为了那份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是,楚蓁与他不同。
她天资卓绝,却长于乡野,不曾接受过侯府的养育之恩。
她是“不公平”的受害者。
也因此,她对皇帝毫无敬意,无拘无束地恣意生长……
即便年幼时受尽磨难,亦不曾自怨自艾,怨天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