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戏商许少卿借重“江南四大名旦”之一小杨月楼的名头,组织了一个名为“衡兴班”的戏班子,由小杨月楼带头,率演职人员140余人东渡瀛岛,作商业性演出,沪城为之轰动。小杨月楼的很多戏迷前往送行,梅查理也前去送行,高调资助了不少银钱,得到了许少卿的推崇,由许少卿推举,与沪城不少投资大家见了面,梅查理对这次的许少卿的识趣非常满意。 梅查理认识了这么多的投资大家,恨不得日日往来,夜夜陪伴。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夜半时分才回家来,天天喝的醉醺醺的,时而高兴的像个眉飞色舞的猴子,时而愁苦的像个垂头丧气的狗。那段时间家里谁都不敢惹着梅查理,连安娜都对他敬而远之,梅里莎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吃饭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小心翼翼的出没在梅家大宅,尽量不惊动任何人。经过这次的经历,梅里莎觉得自己的行动更加敏捷了,走在梅家大宅都能够不惊动任何人了,甚至梅夫人都以为她没回过家。梅里莎觉得,梅查理如果再这么下去,她都可以进出警察局那种可怕的地方,而不被人发觉了。 这次沪城大罢工持续的时间之长是谁都没聊到的,梅查理心急如焚,他的工厂已经快要荒芜了,如果在找不到新的投资项,他一定会破产的。 梅查理通过许少卿的引荐,又有了亲家王太太作保,终于认识了一个做船运的。这个船运老板有心引进一艘商船,跑跑海运,运送香料和纯碱,这可是相当挣钱的。但是这老板钱不够,想找个人一起入股,共同买一艘商船。梅查理千辛万苦终于让这个船商动了心,同意他一起合伙。 船运老板效率很高,等梅查理资金到位之后,就立刻购买了一艘商船,梅查理参观了自己的商船,和老板一起给商船取名叫做神电号,志得意满的看着商船满载货物,扬帆起航了。 9月初,陶静轩来到了马丁教堂,送过来一对穿着破破烂烂的姐弟,梅里莎和顾念还有其他的一些小朋友围着姐弟俩唧唧喳喳的搭话,然后被卡梅拉修女呵斥着赶走了,修女拉着姐弟俩细声细气的安慰,顾念有些吃醋,梅里莎就去安慰她。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呢?”顾念看到卡梅拉修女对待他们的样子不禁吃醋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是陶静轩先生送来的,你要去问问他吗?”梅里莎问。 “我想去问问他们什么时候走。”顾念撅着嘴说。 “好吧,我陪你去问,陶静轩先生还是不错的,他给我的小鸡看病,还送了我一棵梨树。”梅里莎说。 “他去哪里了?”顾念问。 “去找马丁神父了。”梅里莎说。 “我们快去找他,让他把那两个小孩带走。” 顾念拉着梅里莎去找陶静轩,两人穿过楼梯走到了马丁神父的房间门口,陶静轩正好从里面出来,正在向马丁神父告别。两人站在走廊楼梯口等陶静轩过来,陶静轩告别之后就要下楼,迎面就看见两个小姑娘气鼓鼓的看着他。 “怎么啦?”陶静轩说。 “你是从哪里送来的小孩子,为什么不送到其他地方去?”顾念气鼓鼓的说。 “为什么不喜欢阿华姐姐和阿康弟弟?”陶静轩苦恼的问。 “他们抢走了卡梅拉修女!”顾念的眼泪在眼中打着转转。 “原来是这样,确实是个很为难的问题。”陶静轩认真思考着说,“但是,他们已经没有家了,也没有能去的地方了,如果送他们走,也许会死掉呢,怎么办呢?” “为什么没地方去?他们的爸爸妈妈呢?”梅里莎问。 “他们的家本来就在浦东,妈妈早就去世了,他们的爸爸叫陈阿堂,是个卖东西的小贩,因为一个瀛岛水兵买了东西不给钱,他去要钱的时候被那个瀛岛水兵打死了,阿华姐姐和阿康弟弟已经没有亲人,没有家了。” “又是瀛岛人!”顾念的眼泪哗哗的向下流,“我爸爸也是瀛岛人打死的,瀛岛人打死了多少爸爸?” “为什么不把他们都赶走呢?”梅里莎义愤的说。 “因为很多原因啊,别哭了,”陶静轩拥抱着顾念和梅里莎,压低声音,仿佛是在耳语,“放心吧,要不了多久,就要变天了,我们会赶走瀛岛人,不会有爸爸被杀了。” “真的?”梅里莎问。 “要保密啊,不能告诉别人,告诉别人,就不灵了。”陶静轩说。 “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顾念使劲点点头。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保证不说!”梅里莎也使劲点头保证不会说出去。 “乖孩子,愿望一定会实现的。”陶静轩喃喃地说。 就在陶静轩安慰哭泣的顾念的时候楼梯下传来了喧哗声,两个人从楼梯下走了上来,正好看到了陶静轩和两个女孩。 “陶先生,真是让我们好找啊,我可是专程来找你的。”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在前面,大声笑着迎了上来。 “钮永建阁下,真是久违了。”陶静轩站了起来礼貌的问好。“佐尧,你竟然能够接到这样的好朋友,真是太幸运了。” “那里,我也是在学社遇到了前来拜访的钮先生。”奚佐尧说。 “我来找你们是有正事的,是不是找个地方说一下,”钮永建说着看向了两个小姑娘,“这个不是梅家的三小姐吗?你好。” 梅里莎和顾念躲到了陶静轩身后,陶静轩拍了拍她们的头发,面对着钮永建:“放心吧,公华学社沪城卿事寮刚刚在八月份遵照公华学社军府馆的指示,成立了沪城军府馆,我们现在正准备组织一个2000人的工人纠察队,作为起义的准备工作,起/义正常举行,” “哇,你就这么说出来了?”奚佐尧担心的看着梅里莎,“梅纽瓦可是姜红昌的心腹,他已经来了沪城,你就这么当着他妹妹的面这么大大咧咧的?” “没关系,”陶静轩说,“三月份梅里莎告诉我们梅纽瓦来了沪城之后,我就一直在关注梅家,我的人已经多次搜查沪城,并没有发现梅纽瓦的踪迹,所以这次你们是杞人忧天了,梅纽瓦并不在沪城。” 奚佐尧惊讶的看着梅里莎:“小姑娘,你上次的说法很可疑啊,你并不认识我们,我想你没有理由欺骗我们,或者你和你哥哥有什么说法吗?” 陶静轩笑了:“放心吧,她和梅纽瓦只有信件来往,不足为虑。” 钮永建面色冷淡的看向了陶静轩:“陶先生,看来我高看你了,这么机密的事情你也能这么不以为然,到底是识人不清呢,还是别有用心?”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陶静轩说,“我们没必要割裂群众,并且有必要拉拢一切能够拉拢的力量。” “你说的是顾家老大顾盼,还是梅家老大梅纽瓦?一个胆小如鼠,一个贪婪暴力,你竟然觉得他们是可以拉拢的?”钮永建讽刺的说,“你想通过梅家老三把那个贪婪的野狼争取过来?别看玩笑了,那你们可小看梅家老三了,她曾经因为盗窃洋人的东西被警察局拘留过,满嘴谎话不可相信,梅家因为和宋家联姻已经是宋家派系的了,但是他家的长子梅纽瓦却不是,据悉梅纽瓦和其父关系素来不好,早已不回沪城了,梅里莎上次就是在骗你们。” 奚佐尧微微变色,陶静轩倒是面色如常,还带上了一丝笑容:“钮永建先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但我始终认为,顾盼掌握着瀛岛纱厂的人脉,梅纽瓦则掌握着姮城地区百业学社军队的人脉,这两者都是我们必须争取的。” “你是认真的?”奚佐尧。 “人活在这世上,总有不能不顾忌的人。”陶静轩说。 梅里莎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总觉得在那一刻,陶先生似乎变得有那么点可怕,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啊。 陶敬轩送两个孩子回家,途中经过一个抱着木箱子的小贩,梅里莎侧目去看,然后回过头,将视线和注意力重新放到走路上面。在沪城,从九月初一直到中秋节,一般温度都在30度左右,沪城有句话叫“秋老虎”,就指的立秋过了,还是蛮热的,大家都很注意防暑,通常的防暑就是吃凉水冰镇的瓜果,有些男孩甚至会直接喝凉水。小资产阶级会给孩子买一根冰棍儿,二分钱一根的圆柱形冰棍,味道也永远是单调的冰凉甜润。梅家倒是经常会有雪糕,但梅里莎一口都没吃过。 陶敬轩大概注意到了,他在小贩旁边停了一下,回头问:“你们要吃雪糕吗?” 梅里莎和顾念都楞了一下。 陶敬轩明白了,他温和的笑了笑,拿出一角钱买了两根雪糕,请梅里莎和顾念吃,梅里莎和顾念都没吃过这么奢侈的东西。 梅里莎小心翼翼地从陶敬轩手里接过雪糕,那种沉甸甸的手感让她心花怒放,雪糕冰凉的水汁浇灌着干涸的肠胃,甜丝丝的奶油味就像是大写的幸福。梅里莎浑身舒坦,飘飘欲仙,拿着雪糕小心翼翼的舔着,生怕吃得快了,直到舔干净木棒上最后一滴奶油。 甜甜的奶油仿佛融化了梅里莎心理的害怕,在教会学校看到的陶敬轩仿佛也模糊了,梅里莎安下心,对陶敬轩露出甜甜的笑容。 一直到很久以后,梅里莎也记得,那种甜,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胜过她后来吃到的一切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