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4月的某天,梅里莎从外面回到了金书尾巷公寓,将菜篮子送回了厨房,得到了厨房的帮佣老妈妈热烈的称赞。 “里莎真能干,真新鲜的蔬菜和水果,找遍沪城滩也很难找到吧?还这么便宜,里莎真是购物的小能手呢!”杜妈妈高兴的夸奖梅里莎。 “您过奖了,”梅里莎腼腆的笑着,“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妈妈,请您帮我带的······” 梅里莎话未说完,杜妈妈就说:“带了带了,我记得呢,我请乡亲们帮我一起收集的,你看是不是这些?” 杜妈妈带了一包各种香料的种子,梅里莎仔细看过,笑道:“一点也没错呢,多谢妈妈了。” “没什么的了,那家人送了我家那么多那么好的水果,一点香料而已,没什么的。”杜妈妈笑着摆摆手,“里莎也记得替我谢谢他们啊。” “我记得。”梅里莎笑着说。 “梅里莎今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杜妈妈说。 “什么都可以,我今天买了葡萄、苹果和橘子,妈妈赶紧洗一些,我拿给夫人。”梅里莎说。 “嗯,好啊。”杜妈妈赶快洗了一果盘的水果,梅里莎接过来就离开了厨房。 这个时候瑾风夫人应该在小客厅里喝茶,梅里莎端着水果走进了小客厅,但客厅里并没有人,梅里莎走进去,将水果盘放在了圆桌上,看见了瑾风夫人正在喝的红茶还冒着热气,看来夫人只是临时出去了。 梅里莎略微收拾了圆桌,将上面的《呐喊》和眼镜摆放整齐,然后看到呐喊上面放了一张窄窄的硬纸条,一开始梅里莎还以为是书签,随后发现是一张人为裁剪的卡片,上面用钢笔写了一首诗: 慷慨登车去,相期一节全。 残躯何足惜,大敌正当前。 这首诗有些陌生,梅里莎心想,瑾风夫人给自己的诗集中没有收录这一首的。 梅里莎没有多想,随意收拾了圆桌,又把自己带回来的玫瑰花插在桌子的花瓶里,就在这个时候,瑾风夫人推门进来了,看到梅里莎正在侍弄玫瑰,夫人就笑了。 “今天是玫瑰啊,真是别致。”瑾风夫人说。 “今天的玫瑰很便宜,”梅里莎笑着说,“我还买了水果。” “里莎买回来的东西总是比别人要好,我最近吃的有点多,开始发胖了,好烦恼呢,”瑾风夫人咯咯笑着说,“可是面对这些好吃的,总觉得停不下来。” “夫人开玩笑了,你现在可漂亮了!连脸上的黄褐斑都没有了!”梅里莎说。 “说来也奇怪,”瑾风夫人是说,“最近的精神好了不少,皮肤确实好了很多,不光是黄褐斑,连白头发都好像少了点。” “夫人也有白头发?”梅里莎惊讶的说。 “以前,每个月都要拔掉十几根,现在一根都没了。”瑾风夫人说。“说起来,好像就是从开始吃你带回来的蔬菜开始的呢。” “蔬菜也有着功效?夫人开玩笑了。”梅里莎赶紧说。 “说的是呢,蔬菜要是能代替药材,中药店和化妆品店都要关门了。”瑾风夫人也只是随口说说,并没多想,“里莎,你昨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完了,不就是抄写吗,我早就做完了。”梅里莎说。 “做完了就拿过来,我看看,要是字写得不好,我是要打回去重写的。”瑾风夫人说。 梅里莎忙不迭的拿来了自己的作业,瑾风夫人认真看起来:“还不错,字迹很工整,抄写很认真。” 梅里莎悄悄的松了口气。 “那么今天就把论语抄写两章吧,注释要背过。”瑾风夫人说。 “是的,”梅里莎说,“对了,夫人,你听说了吗,龙华在两天前枪毙了一个乱匪,好多人去看了,据说是个挺有名的人,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有名的人会去当乱匪呢?” 瑾风夫人微微一顿,笑着问:“你觉得什么是乱匪?是坏人吗?” “唔,不至于吧······”梅里莎低声说。 “是啊,不至于啊,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男人的世界啊,总是硝烟弥漫,你死我活,”瑾风夫人拿起那张硬纸条,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但愿贺治华不会后悔吧。”然后她又自嘲的笑了,“我在说什么啊,钱······哪有人······重要啊······” 梅里莎不解的看着瑾风夫人,瑾风夫人也察觉了梅里莎的注视,她看着梅里莎,道:“你记得,你若是有了一个与你理念不同的丈夫或者朋友,与他绝交就是,万万不可为了金钱出卖别人,你出卖别人,焉知别人也是有能为了他抛头颅的朋友的,若是他的朋友来寻仇,你可怎么办?” “夫人?”梅里莎不明白瑾风夫人是想起了什么,只能点点头说,“我记得了。” “你出去吧,好好读书。”瑾风夫人说,“还有,帮我准备一些水果,我要去医院探望一个人。” 下午,梅里莎提着一篮子晶莹剔透的葡萄随着瑾风夫人来到了医院里,在一间门里门外站满了特工的房间里,见到了一个憔悴的女人。 那或许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这从他不经意的姿态中可以窥见一点门楣,但现在她的脸可看不出来一点美丽的风采,她的一只眼睛上缠着纱布,另一只眼上还有眼屎,看来是没洗脸,整张脸上布满了憔悴的神态,嘴巴上还起了燎泡。 “贺治华女士,我来打扰你了。”瑾风夫人说。 “你是谁?”这女人问。 梅里莎恍然,原来瑾风夫人与她并不认识。 “我名叫赵素琼,是周婉婉的朋友,她托我来探望你。”瑾风夫人说。 “周婉婉?”这女人要哭不哭,看上去却一脸笑意,“她也知道了?那么李文谊也知道了?知道就知道呗,爱笑就笑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笑?”瑾风夫人看着贺治华,面无表情的说,“她们的兄长和丈夫因为你的出卖死亡了,你觉得她们会笑?” 贺治华安静了下来,良久,她哭了:“我就是想要那三千美金的奖金,我没想别的,没想害死他,他经常骂我,我就想堵堵他,我没想他死,你们还想怎么样?我丈夫都为他死了,我也成这样了,也算赔了你们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我跟你这样的女人说不着,”瑾风夫人烦躁了起来,她凑近了贺治华,轻声说,“名单已经在周婉婉手里了,你最好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他们还会来的。” 贺治华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了恐惧之中,低下头不说话了。 瑾风夫人点点头:“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离开医院,梅里莎好奇得要死,但是她什么都没问,规规矩矩的随着瑾风夫人一起走路。 瑾风夫人点燃了一支香烟,却没有抽,就这么夹在手指尖,慢慢的看着它燃烧,良久,她说:“我和周婉婉是多年的朋友了,很多年前,她就喜欢上了罗亦农,但罗亦农就跟世界上所有的男人一样,为有一个倾慕他的女人而独自窃喜,却称之为妹妹,娶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李文谊。” 梅里莎抬起头看了瑾风夫人一眼,看到瑾风夫人甩了甩手上的香烟,任烟灰随风飘去,大步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梅里莎明白,瑾风夫人只是想与人说说话,听的人把自己当成树洞就行了,梅里莎于是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听着。 “贺治华嫁过两次人,第一次是和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名叫朱建德,后来离婚了,改嫁给了霍家新,”瑾风夫人说,“她曾是川城开江女子中学教员,性格开朗,举止大方,模样更是百里挑一,柳眉杏眼,怒中带笑,愁中见喜,生的的确妖娆,尤其是见到了高级官员的时候,更是热得像团火,人称‘开江之最’。” 梅里莎撇撇嘴,那不就是梅夫人那样的人吗? “贺治华喜欢繁华奢侈的生活,她在苏里埃公国的时候,过得很随心所欲,回到沪城后更是经常出入歌舞厅等场所,所以······”瑾风夫人冷笑道,“她的钱不够花了。” “什么?”梅里莎有些不解,在她印象里,梅夫人那样的女人怎么会没钱花呢?“她不是有钱人吗?” “不是,世界上哪来那么多有钱人,”瑾风夫人说吗“比起一般人,她的确是比较有钱的人了,但是她又不会挣钱,坐吃山空,再多的钱也花完了,何况她本来就不是豪富。” “她没有工作?”梅里莎问。 “有啊,但是你以为一份工作的钱就跟开工厂一样多吗?”瑾风夫人说,“她就是一个普通的职员,每个月二十来块钱,哪里经得起她那样花。” “我要是有每个月二十来块钱,我大部分都能赞起来。”梅里莎说。 “她可不行,她要上酒楼舞厅,和她丈夫一起。”瑾风夫人说。 “梅夫人还不工作呢,贺治华的丈夫不能挣钱吗?”梅里莎问。 “贺治华和她丈夫在一起上班,工资差不多。”瑾风夫人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们由公华学社安排在沪城新月路机关工作,做的是保密工作,顶头上司就是罗亦农。” “她出卖了罗亦农?”梅里莎想起了在医院时,那女人说的话,问。 “你还记得去年二三月份吧?”瑾风夫人问。 “记得,那时候,沪城打仗了,”梅里莎说,“梅先生的工厂被打砸,全家都战战兢兢的。” “那就是罗亦农领导的,”瑾风夫人说,“当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陈都修、周少山、赵世炎,他们指挥发动沪城工人总/罢/工,并随即转为武/装/起/事,最后还胜利了。你可以想象,蒋先生的蒋氏中府对他们有多愤怒,罗亦农的赏金一度飙升到了三千美金。” “所以她出卖了他?”梅里莎问。 “是的。”瑾风夫人说,“但是罗亦农是公华学社的人,公华学社是不会看着他白死的,本月25号那天,公华学社人冲进了他们家里,贺治华的丈夫霍家新被打死了,贺治华本人被一枪打中头颅,万幸是只丢了一只眼睛,现在百业学社的人在保护她,你也看到了。” “我的天。”梅里莎轻轻的说,“我总觉得罗亦农的名字有些熟悉,原来就是在龙华枪毙的那个人!” “男人的世界啊,总是硝烟和厮杀相伴。”瑾风夫人抬头看天,一只孤雁正好飞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