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将焰从梦中醒来,她坐在那里很久,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 一夜一场梦。 醒来之后,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却什么都天翻地覆的变化了一番。 “啊咧,阿焰?你没事吧,醒来就呆呆的样子,该不会……还没睡醒吧?” 鲶尾看将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担心她昨晚把那颗珠子拿来干什么了,在将焰陷入昏睡之后他和兄弟就一直匆忙起身看着她,生怕她又出了什么事,等到天明她才悠悠转醒,可醒了之后她便像一个人偶一样,于是他担忧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将焰终于有了动作,她用力的打开了鲶尾的手。 鲶尾愣住了,显然是没预料到将焰会有这种反应。 将焰看着鲶尾的脸,一闪而过的就是记忆里临死前看到的脸,她下意识就把他的手打开,向骨喰那边靠去。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意识到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打了鲶尾的手?! 将焰睁大了眼,显然不相信她自己会抗拒鲶尾的触碰。 “鲶尾……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吓到了……”语无伦次的道歉与解释,却更显出了她的无措。 但事实就是这样,鲶尾骨喰那两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在她现在看来,居然会有一分陌生感,尤其是鲶尾,对于记忆里把刀一次次插入她的身体的人,她无法对之再报以平常的心态。 ……哪里不对…… 鲶尾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别说伤害,连说话语气凶一点都是没有的,怎么可能杀了她? 可是筋疲力竭,血液流尽,闭上眼的最后一秒看到的就是他的脸。 那不是我…… 将焰感觉脑海中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 “你这是怎么了?”身后同样搭上了一双手,骨喰看她神色变幻莫测,脸色也是惨白的吓人,最让他心生疑惑的,是将焰看向对面鲶尾的眼神,陌生冷淡与依赖眷恋相交织。 陌生冷淡? 将焰腾地一下站起来,不顾双子愕然的表情,留下一句“我想冷静一下”转头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脚步急促而紊乱,几度差点绊倒自己,如果不是她的平衡感还在,或许她会是第一个摔成重伤的付丧神。 “兄弟,她这是……”鲶尾百思不得其解。 骨喰同样站起身,“记得你说过,那个珠子是从另一个阿焰身上拿来的?” “是啊。” “……跟上去看看吧。” “嗯。” 将焰慌乱中路过了无数人,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只记得往人少的地方跑去,停下脚步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她环视一周,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上面还铺着落叶,仅仅看着就知道这里根本就没人来,以前应该是一个类似于玩乐的地方,还有着铁链做成的秋千与随意放置在那里的跳绳等等各种东西,可以看出以前是相当热闹的,只不过现在那些不是生锈就是落灰,单单看着便是无比凄凉。 将焰找了一个看起来相对干净一些的地方坐下去,开始整理脑袋里乱糟糟的记忆。 初九……主人…… 每一段时光在她心里都很珍贵,但是唯有想起这里,她才会有想哭的冲动。 这是她真正丢失的东西。 她的主人--初九,以及她到达这里的使命。 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时间溯行军准备在多久之后释放怨气,而初九现在又怎么样了? 她为什么会把这些统统忘记呢? 她为什么要把这些都找起来呢? 将焰把头埋进了膝盖间,现在叫她再死,她还能像当初一样心甘情愿吗?在作为将焰的她真正的活过,有了自己的羁绊之后? 颤抖的手缓缓的抚上了眼睛,无数遍被鲶尾夸过无数遍的像大海一样的眼睛,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她只想把这双眼睛挖出来。 可这也没什么用,眼睛只是一个信号,程序早就深埋在她的体内,只等她跃下刀解池之后立刻被启动,哪里是她可以阻止的? 一边是生死不知的主人,一边是早已约定了不再分离的鲶尾和骨喰。 她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装傻地在这里生活下去,等到怨气被释放那天冷眼旁观时之政府遭重创,初九可能的死亡,到最后甚至是时间溯行军肆意改变历史所颠覆的人类的命运,那与她又何干?她现在只是个付丧神。 是啊,在那之后,她可以和……骨喰鲶尾? 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山姥切国广强行装着面瘫,可白布也遮不住脸上的红色的画面,她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可爱? 等等,她和山姥切一点也不熟。 可是似乎……只要一想起山姥切,连胸口都会莫名其妙地热起来? 稍微冷静下来,就发现周围似乎有人的气息? “谁在哪里?出来!” 她转头,冷声道。 鲶尾和骨喰听声音,差点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还是骨喰看将焰转头的方向不太对,及时拉住了鲶尾,才避免了出去之后与从另一处出来的山姥切迎面相撞的尴尬。 山姥切?刚才隐隐约约就感觉似乎还有别人,只是更加关注阿焰,就把这种事先抛到了脑后。 山姥切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对视一眼,心里的疑问都传递给对方,阿焰和山姥切……应该不熟吧? 这边山姥切还没有发觉有两个人还在看着他们,被点出来之后,他也没有太尴尬,只是走到了将焰身前,低头看着她,“你……” “我恢复记忆了,除了应该有的关于我的来源的记忆之外,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将焰把头抬起来,以她现在的姿势,需要使劲的仰着脖子才能看见山姥切的脸,但她毫不介意,甚至笑容灿烂得有些诡异,声音软软的道:“国广。” 国……广? 山姥切看着那个笑容,心里百感交集。有多久没有再见过,没有一点区别的笑,连嘴角上扬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焰说了,就算山姥切这个名字是他作为仿品的象征,可是国广这两个字却意味着他是那个人一生中到最后想起来也可以自豪称为杰作。 焰一向叫他国广。 “焰。”他叹息一般的念出了这个字,“也可以算是,你活过来了吗?” 将焰就着他伸出的手站起来,“算是吧?” 不远处那对人没有再说话,但仅仅是那画面都足够刺的两人眼睛生疼,骨喰绷住了脸,鲶尾高高翘起的呆毛也没精神地趴了下来,强忍着跑出去把将焰拉走的冲动。 鲶尾心里也是绷紧了,难不成真的是兄弟一语成箴,阿焰还是喜欢上了别人? 可是,山姥切? 将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猛一用力推开了山姥切,“对不起……我……” 她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最后连话都没有说完就跑开了。 刚刚怎么会这样对待山姥切,最可怕的是,她的心里竟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就好像她自己这样做了许多次。 记忆里她确实做了许多次。 ……等等,记忆? 将焰终于发现哪里不对。 她捂住脑袋,她自己的记忆与另一个人的记忆像是在激烈的争夺地盘一样,本丸风吹过樱花雨般飘落的场景与实验室冰冷惨白的灯光交错闪过,大家此起彼伏的笑声与机械女声不带感情的提示音一同在耳边作响,烛台切做的难以吞咽但入口细腻香浓的牡丹饼与被强行灌入的如白开水一般平淡的实验药剂在味觉里倒换……就像是两个人在体内激烈的打架。 “我……是谁?” 是将焰。 可是……是哪一个将焰呢? 失去记忆被记错了名字,生活在本丸,和粟田口家的胁差双子一同生活许久的将焰? 在基地被锻造出,作为废弃的实验品被抛进结界,喜欢上了山姥切国广,自愿改了名字的将焰? 将焰随意找了棵树,爬上去就缩在那里不肯动弹,头疼了许久也理不出什么思绪。眼看着视野内大家都各自回了房,现在是要休息的时间了,再不回去的话,他们会担心的吧? 将焰催眠一样的对自己念叨:“鲶尾骨喰鲶尾骨喰鲶尾骨喰鲶尾骨喰……” 念了很久,好像她自己的记忆已经巩固了一样,她才舒口气,纵身跳下树往回走去。 等她自己什么时候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理好了,再告诉他们吧。 回去的时候门还关着,她小心的敲敲门,“鲶尾,骨喰,在吗?” 门从里面被拉开,是鲶尾,黑色长发的少年站在那里,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让将焰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她脸上有什么东西。还是……她后退了一步,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身上? 就是一步,却突然触动了鲶尾一样,他死死的扣住了将焰的手腕。 “诶?鲶尾?” 鲶尾收回了手,“……没事。阿焰,你好些了吧?” 指的是醒来时那件事? 将焰低下头,颇为歉疚的说,“对不起,昨晚上做了梦,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没有清醒,下意识就……没有伤到吧?” “噗……没事啦,阿焰你做了什么梦啊,居然醒来还会打我?该不会梦里是我伤了你吧?” 回来时已经想好的说辞堵在嘴里说不出口,她避开了鲶尾的目光,含糊其辞道:“差不多吧,反正很疼。” 鲶尾不再追问,只是揉了揉她的头,“还没洗澡吧?” “……嗯……” 总算是相安无事地度过睡前的时光,将焰闭上了眼,可是这些事情压在她的心里让她怎么也睡不着。 初九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暴风雪在背后肆虐的情景不断重复地出现,哪怕闭上眼睛也能看见…… “阿焰?” 轻声的呢喃在寂静的夜里响地格外突兀,将焰的眼睫颤了颤,但还是没有出声。 接下来她的脸就被轻柔的捧起来一点,鲶尾凑近了点,印上了她的唇。 背后也多了一双手拥上她的腰,是骨喰,头埋在了她的颈窝。 “不要离开……” 一滴水渗入发丝间,再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