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城,枇杷巷,柳枝街,左边第一间宅院便是谢府,一墙之隔,门第深深。 平日里端庄威仪的谢夫人脸色苍白、双眼通红,她呆坐在正堂中,看着来去匆匆却又静默不语的仆从,不时抓过一个人问道:“阿宝,有我小阿宝的消息了吗?” 被谢夫人抓到的仆从摇头,谢夫人便颓唐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当下一趟从周围乡县的仆从来时,谢夫人又会重新来一遍。 直到夜幕深沉,宵禁严管后,谢府的人出不去了,谢夫人终是颓唐的往后一仰,扯着袖子哭道:“我苦命的孩儿啊,是为娘的害了你啊。” 这便是谢府自谢令姜被拐走之后一直以来的日常。 谢夫人的贴身丫鬟紫萝看见夫人的这个样子,心里很是不好受。 她红着眼睛,柔声劝道:“夫人,您且别哭了,这也不是你的错,谁知道王家的那老娼妇是这样狠心肝的畜生。她自己和她男人手脚都不干净,夫人已是看着她奶大了二郎的份上放了他们一马,只将他们送去庄子上。不感恩也就算了,竟、竟做出那等昧良心的事来。如今,只盼着小娘子福大命大,一定菩萨保佑没事的。” 说着说着,紫萝也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谢夫人揽着她的腰,抓着她的手,这个外表温婉贤淑却生性要强的女人几乎要哭昏过去。 衡州府衙大牢内。 俊美一如往昔的谢知府面无表情,看着被廷仗五十,不停求饶的曾经管家王二,轻轻扯了扯嘴角,冷冽道:“接着打。” 王二曾经是谢府的二管家,媳妇又是谢二郎的奶嬷嬷,又有体面,手里也很有几个闲钱。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二和三教九流的混在了一块儿,在一杆子狐朋狗友的撺掇下迷上了赌博,被人套牢欠了一屁股债。 输光了多年积蓄和媳妇的体己后,他没有罢手,反而越加沉迷,不顾自己的老脸,手脚开始不干净起来。 被谢夫人发现后,夫妻二人被赶到了庄子上,虽然以前偷了的钱财谢夫人不追究了,但是这两个以前在谢府也算是威风八面的人物,一时落差这么大,怎能忍住怨愤之心,兼之王二有时手痒,又去赌了两把,欠了一屁股债,这才想到利用府中的人脉关系透露谢令姜的行踪,卖给拐子赚几个钱。 事发后,若不是有人在赌场那里正巧看见了王二还钱,以为他又干了什么偷窃之事,向官府报案后,王二不打自招,谁会想到会是他们。 现如今,王氏夫妇已被愤怒中的谢佐之进了府衙大牢,只是轮番几个刑狱高手上去审讯,也没能审问出谢令姜的下落。 谢佐之看了许久,落下狠话:“给我接着打。我倒要看看他的嘴有多硬。” 王二在后面哭着喊着:“冤枉啊,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仆从不是我收买的啊,我就是透露了一点小娘子的行踪啊,好让匪徒守株待兔,但那四个健仆真的不是我收买的,我没钱收买他们啊,知府,冤枉啊。” 刑讯的一把好手严重(人名,g第二声)看着发狠的上官,忍不住谏言道:“知府,看起来王二就是个无赖,他真的和失踪的四个健仆无关。” 谢佐之闭目叹口气,“本官知道了,但是接着审,我们没有别的线索。” 严重迟疑点头道:“卑职尽量让他多回忆些事情。” 谢知府沉重地应了一声,回了府衙办公的地方。 他抿了一口茶,揉着紧皱的眉头,焦虑地什么公文都不想看。 自阿宝被绑匪拐走,这三天他过得简直是度日如年,他还能支撑着,夫人却是接到消息后,整个人的精神头都颓废了,每天晚上做梦时都会惊醒,就是因为梦到阿宝被拐卖去了什么污糟地方受苦。现在看着还好,也只是为了那一线希望而强撑着罢了。若再不能找回阿宝,怕是就不好说了。 谢佐之叹口气,神色憔悴落拓。 王通判更是无心公文,自顾自坐着发呆。 谢知府家里是丢了个女儿,他可是丢了个独子啊,还是个读书种子,论心里边的难过,王清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看过不少衡州城的旧卷宗,其中有好几起都是孩子拐卖案,最后没有一个孩子是在一年内找回来的,都是两三年、四五年甚至是几十年后才有了音讯。 而且按照这些案卷总数的那些被拐卖的孩子,都被卖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方当儿子,或者是一些不好的污糟地方当健仆或者是娈宠。 想到自家儿子俊秀可爱的小脸蛋,王清之就是一阵害怕,他真的怕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独子出事,更怕他会被当成娈宠贱籍。 就算日后找回来了,他的前途基本也没了,怕是也找不到合适的门当户对的小娘子成亲。 自己的儿子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吗?看着乖巧懂事,却是最为执拗的一个人。他又生性好洁,若真遇上什么污糟事,怕是怕是…… 他知道这不是他自己在吓自己,卷宗上都已经写了。 曾经有个少年郎明明是孔孟弟子,却被受人指使的恶棍抓走做了人人可欺的香艳小倌倌,在被拐到南风馆受尽苦楚折磨,没一个人愿意帮他。 等他好不容易在三年之后逃了出来,又报了官之后,却是无人为他做主,反而一个个对他避之不及。 本是良家子弟,却仍旧被看做是贱籍,乡里的地痞无赖看中他俊秀容貌,出言调戏动手动脚。 更甚者,他原本是个远近闻名的神童,却被县令不准参加童子试,认为有污圣人圣名。 分明一切从始至终都不是他的过错,恶果却是他来承受,那些罪恶的幕后人却是官运亨通,妻贤子孝,最后这个少年郎实在抗不过街坊邻里的风言风语,又眼见着科举无望,拼着一腔愤怨在衙门前自尽了。 当时的御史风闻奏事,贬了这个县令去明州府以平民怨。 王清之看着手里整理出来的卷宗,心里压抑得厉害,事后惩治又如何,也换不回那孩子的一条命,就为这,当年也还有不少人说是判的重了。 清溪县来人时,因为谢知府与王通判这几日都不大理事,柳同知猜度或有重大之事,便从先替谢知府招待了人。 问明缘由后,柳同知笑道:“救星可算是来了,快与我去见谢知府。” 柳同知推门而入,引着来人拜见谢知府、王通判与柳同知,来人从包袱中拿出一份书信,道:“这是我家县令吩咐卑职交由衡州府谢知府与王通判的手书。” 王清之也沉着脸从一旁案几踱步过来,准备听事。 来人拱手抱拳,道:“某是汝州清溪县县衙差役,奉命前来传信,绑匪已被全歼,通判府上的小郎君和您府上的小娘子与其他四位汝州城被拐稚儿现正在汝州城下辖的清溪县县衙。” “什么?”谢佐之立马就拍案而起,“阿宝可还好?” 王通判也顾不得怨天尤人,冲上来就抓着清溪县的这个差役领子,激动追问道:“你说得可是真的?我家阿越在你们那儿?” 差役被他抓着领子,是挣也不是,不挣也不是。 王通判仰天大笑三声:“万幸万幸,谢知府,我得回家一趟和夫人说一声这好消息。” “去吧去吧,我也要回家告诉夫人一声平安。不语,这里的事就拜托给你了。” 一旁的柳同知温文尔雅地笑笑,开口道:“交给我你还不放心吗?快回去吧,省得嫂夫人等急了。” 谢知府拱手谢道:“多谢。” 谢知府将清溪县的来人安排给了柳同知招待,自己骑了一匹快马赶回家中给夫人亲自报信。 柳同知微微眯起双眼,儒雅的中年人风度翩翩道:“这边请。” 清溪县派来传话的人躬身行礼,也微笑道:“那就有劳柳同知了。” 谢府,正堂。 “夫人,我回来了。”谢佐之大踏步进来,带着外边的凉意,但是神情激动喜悦。 谢夫人心有灵犀地站起来,颤抖着我问:“是阿宝、阿宝有消息了?” 谢知府温和展颜一笑,“是,阿宝没事,被一个路见不平的侠士救了,人就在清溪县县衙,我准备亲自跑一趟去接他。” “太好了,太好了。” 谢夫人大喜大悲之下,一阵头晕目眩,昏倒了。 谢佐之急得不行,连声道:“快去找大夫。” 保和堂的大夫来得很快,是镇馆的徐大夫亲自来的。 谢佐之引着徐大夫进了后院,焦急道:“徐大夫,您快看看我夫人如何了?” 徐大夫搭了块布在谢夫人手腕上,细细把了脉搏,道:“脉如滑珠,老朽在此恭喜谢知府了。” 谢佐之呆懵了一下,回过神来后简直是大喜过望,“夫人有了?” 徐大夫捻须笑道:“一个多月了,脉象有些不稳,还是要当心着些。” 谢佐之看着沉沉睡着的谢夫人担忧道:“那夫人可有大碍?” 徐大夫拱拱手,笑道:“幸而夫人身体素来康健,并无大碍,只是乍然间大喜大悲,兼之这几日怕是没歇息好,有了身孕的人受不住刺激这才晕了过去。老朽开副安胎药,照着方子吃几回就可以了。只是这样情绪失常的情况还是少来几回吧,多了,纵然夫人身体底子再好,也不够折腾的。” 谢佐之看着床上躺着的谢夫人,神情温柔甜蜜,“多谢徐大夫了,我今后不会再让夫人有这样伤神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