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出去后,很快,各府上丢了孩子的大人就或遣人或亲往地将孩子领了回去,大都是派了自家人,毕竟孩子先前丢了,已经是仆从的不负责,焉能有父母再将儿女交给外人的? 只是,谢知府为一地知府,自然不能擅离职守,他若要请假,还需得上报至尚书省的吏房待批准,而家中谢夫人原本是要亲去的,只是因为一下子大喜大悲,怀了孕的身子受不住,现下还昏睡着,便是醒了,谢知府也不放心让她孤身去汝州。 脱不开身又不放心家中健仆的谢知府只得托了王清之将女儿一同带回来。 王清之虽是衡州通判,若要告假,只需知府同意便是。 谢知府爽快地批了他的假单,王通判便和夫人二人一起带着谢知府的千叮咛万嘱咐,平安地自清溪县县衙接回他翘首以盼的儿子和他儿子旁边的上官家闺女儿。 谢夫人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虚弱的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就问道:“阿宝,阿宝寻回来了吗?” 谢令姜挪到阿娘面前,看着脸色苍白的阿娘,鼻子酸涩,乖巧道:“阿娘,女儿回来了。阿娘,阿宝好想你啊。” 谢令姜把头埋在了谢夫人怀中痛哭了一场,谢夫人眼眶通红,泪盈于睫,抚摸着谢令姜的头发,满足地叹息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佐之在一旁看着母女二人团聚的场景,眉眼柔和,过了会儿,他拍拍谢令姜的脑袋,轻声道:“阿宝,好了,你阿娘有了身孕,让她再歇会儿吧。” 正好谢令姜也有事情要寻阿耶,便乖巧颔首道:“好。”她在谢夫人的脸庞处蹭了会儿,依依不舍道:“阿娘,你好好休息,阿宝待会儿再来看你。” 谢夫人温婉如水,眼神慈爱道:“好。” 出了房门,谢令姜叫住了阿耶,“阿耶,可否书房一叙?” 谢佐之揉了揉谢令姜的两只小发鬏,牵着她的手,淡笑道:“行啊,走吧。” 谢令姜便紧随阿耶身后,一路慢悠悠地行走。 到了书房后,谢佐之给他和谢令姜都倒了杯茶,自己先端起茶盏小抿一口,提醒道:“有些烫,入口时当心些。” 谢令姜谢过了阿耶,借着喝茶的时机捋了捋自己的思路,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直截了当些为好。 她抬头看着谢知府,单刀直入道:“阿耶,那伙匪徒人拐子在官府里有内应是不是?” 谢知府惊异于女儿的聪慧和敏锐,但是这种聪慧和敏锐对于一个闺阁女儿而言太多余了些,她只需要等待一个最后的结果就可以了,其余的事情自有父兄为她遮风挡雨。 谢知府斟酌着语句,试图不刺激到刚经历一番波折苦难才回家的女儿,“阿宝,这些事宜你不必多想了,忘了这次的事情,开开心心的,阿耶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谢令姜没有因为父亲的含糊其辞和糊弄而大吼大叫地表达愤怒,她只有六岁,还是个女儿,这才是自己没法得知全部真相的原因。 “父亲这般所言,自有您的道理。但请允许女儿向您陈情: 其一,女儿虽中迷药,但半途醒来,胆战心惊之时,发现马车经过城门关卡,竟无人查验拦截,若当时有人掀开马车布帘,必能发现女儿与王家越郎,故而女儿断定城门官与赶车绑匪必定相熟,否则他不敢如此玩忽职守; 其二,女儿在与家中健仆和贴身侍女雀儿分开前,曾听闻前面有人呼喊走水,歹人趁乱将女儿迷晕带走,女儿事后便想,事情缘何这般碰巧,事件并无绝对的偶然,女儿断定这起走水案也是歹人事先安排好的,就是为了趁乱行事,但是万花节这等人来人往的盛世,女儿心想父亲必定做了万全安排,除非歹人事先就已经知道城中巡逻的路线图和换班时间,否则如何能成功安排出一起走水案,又如何能故意引起人群慌乱,又如何能顺利带着女儿避开城中巡逻直接出城门,而没有耽搁时间被稍后的封城令锁在城内? 其三,清溪县乃汝州府下辖的县城,县城内百姓安居乐业,县城外不到百里处的荒山野外不知歹人与人牙子达成了多少次交易,让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若无昏官贪官包庇,焉何能成事?!” 谢令姜讲到激动处,咬着唇,怒气冲天,眼睛里就好像窜着小火苗,她冷静了片刻,继续道:“这是女儿一家之言,父亲听过便是了。只是女儿乃受害者,想知道是谁处心积虑害了我,并在让首恶伏诛之前远离此人,这不为过吧。” 谢令姜的背脊始终挺直,目光始终明亮坚定,不带犹疑和退缩。 “此乃人之常情,当然不为过,理都在你那儿了,老父亲若是再吞吞吐吐,怕是要被阿宝认定和那些贪官昏官是蛇鼠一窝了,”谢佐之微微笑了起来,目光赞赏,拊掌大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了得啊。” 谢令姜唇角微翘,眼眸明亮如星子,她知道这是父亲妥协了。 清溪县县衙内。 清溪县县令长舒一口气道:“哎呀,那群小祖宗可算是被人接走了。” 刘师爷正帮伴着将此案结成文书,归进那些卷宗,他一边翻阅着前边的卷宗定案,一边问道:“县尊,学生有一事不明白。” 在向朝廷写自罪折子的赵县令搁笔笑道:“师爷直言便是了,以你我二人的情分,难道还有什么不能直言的吗?” “这伙匪徒竟是从十三年前就开始流窜作案的。这……这些绑匪如此嚣张,骁云卫竟然容许他们一直存在吗?” 赵县令愣了一下,道:“骁云卫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吧。” 刘师爷早年间可是听过骁云卫办过的许多大案,坚定认为骁云卫就是有千里眼和顺风耳,怎么能不知道呢?尤其是丢孩子的事连年发生。 清溪县县令拍拍刘师爷的肩膀,道:“别想太多了,还要劳累你和我一起将这些积年陈案整理一遍。” 刘师爷不再想其他的,连忙继续帮着赵县令翻看着昔年卷宗,眉头一直皱着,他寻了一处,低声道:“十二年前,清溪县就任县令柳问言,他治下就曾发生过一起被拐案,那孩子后来倒是自己找回来了,只是……那柳县令因为不准被拐走的小郎君参加科考,被贬黜至明州府的一个偏僻县城当了县丞。” 县令眉头一皱,低声道:“骁云卫出手必是大案,这些人从表面看上去不过是小鱼小虾,引不了骁云卫出手。但是,整整十三年,未被抓住,恐怕这里面的门道不简单。” 刘师爷一惊,询问道:“您是说?” 县令看着刘师爷的询问目光,沉着脸微微颔首。 十三年前,绑匪刚刚作案时肯定不可能天衣无缝,而在这十三年之内,绑匪没有一次失手也是不大可能的。唉,恐怕就是有些糊涂的,昧着良心就和绑匪勾结在了一起。 这些是不能明着说的话,明面上要是有谁说了,那怕是就要有大变故了。 刘师爷看向忧心忡忡的县令,安慰道:“县尊勿忧据学生所知,十三年前,您还正在一心科举,如今您当了县令也不过半载,又救回了这些小郎君和小娘子,这次的责罚断落不到您头上来,便是上峰要寻晦气,您也有理由自辩。” 赵县令比刘师爷看得更深远一些,那些如今的朝堂高官任下都曾有过孩子被拐的情况,若是朝堂必要整顿,恐怕会引起朝野震荡。所谓法不责众,估计那些官场败类得意洋洋地混在百官中,看着这次整顿不了了之了。 赵县令神情复杂,长叹一声,不知该是放下心来,自己应该还能继续做官,还是该悲哀朝廷法度竟被践踏至此。 虽然他是有些窃喜自己的失职不会被大肆追究,只是内心深处读了多年圣贤书的那个自己却在不断鄙弃自己的那些小心思。 赵县令摇着头,继续和师爷一起整理卷宗,忽然间他脊背生寒,一股凉气从他脚底下窜起。 那些任下丢了孩子的都是如今高官,柳问言,柳不语,衡州同知! 清溪县县令悚然一惊,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心道:我滴个妈呀!这水可真够深的呀。 他再一细想,衡州府同知都能参与进来,那骁云卫为何始终不介入此案,这也算是大案了,这背后的理由不得不让人细思恐极。 浑然不觉间,赵县令已经是冷汗津津,背后都湿透了。 赵县令脸色苍白地往后仰去,满头大汗,腾地站起来走了几圈,肃容和刘师爷道:“师爷,我可能信你?” 刘师爷不知县令为何这般严肃,但整装敛容,朝县令拜道:“学生屡试不第,承蒙县尊不弃,招揽为师爷,刘某虽不才,却也不是那等会背叛的无耻小人。” 赵县令扶起刘师爷,目光谨慎严肃,“那好,我让你现在就离开这里,去衡州城找谢知府或是王通判,找到他们后问一句:诸位上官,不知可还记得十年前被贬往明州府的那位县令。” 他千万嘱咐道:“记住,只可找他们二人,旁人问你,你就只说是为我求情来了。明白了吗?” “学生记住了。” 刘师爷虽未能得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知道事态紧急,拱手应了此事,便骑快马赶往衡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