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将布上朝没插得上话，忙过这几日总算得了空，可以容他将上次的礼单念完。将布也没了初来乍到时的紧张，态度较先前顺眼得多，当然也没再卖弄他那口蹩脚的汉话。

待他将礼单念完，执笔记录的文书有些疑惑地抬头，想要插话。

勒扎如同一座山一般单膝跪下了，无比谦恭道：“草原上靠天吃饭，前一阵子打仗耗空了粮草，饿死了大批牛羊，将布擅作主张，仅带来一半岁贡。”

“恳求皇上，将剩余一半岁贡减免……或者，宽限几月。”

通译将他的话翻译了一遍，满朝哗然，听得懂的听不懂的、相关的不相关的，全都炸了锅。

这时若是逼得紧了，漠北七部加起来几千几万人，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吗？当即有人提议减免岁贡，也好体现圣上仁德。

立马就有人跳出来反对，说这口子绝对不能放，今日宽限了北蛮，明日指不定澜沧诸国也要有样学样，其后臣将不臣如何了得？谁又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双方激烈辩论起来，说到激动处还有人跳脚指着对方鼻子骂心怀不轨，被骂的也气不过，一口一个铁石心肠的帽子往对方头上扣。

将布茫然地站在群情激愤的大臣们中间，嘈杂的人声如同浪潮将他淹没，他终于卸下了伪装，结结实实地露出几分无措来。

他不知眼睛该往哪里放，龙椅上的君王又不是可以由他随意窥看的人物，只好去看楚肃，楚肃负手而立，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处置。

他本人也主张减免，毕竟天灾非人力所能对抗，倒不是他心怀天下悲天悯人，单纯是觉得与其让那些贡品堆在国库里发霉，不如拿去救命。但他迟迟没有开口，这是出于武将的考虑。

草原上最富庶的时候也会有人吃不饱，为了食物拼命的情况时有发生，以此为借口整军备战也不无可能……他自认不是什么善人，自然也不想好心却被反咬一口。

将布见他神色愈冷，还想说点什么争取一下，却听大臣们热热闹闹地吵出了结果，霎时间一身热血都冷透了。

被推出来的那位大臣声音低弱、语音吞吐，前半句他尚没消化理解，后半句则是听得清清楚楚：“然近年来国库亏空，故，臣以为不可。”

万万没想到这时候竟然爆出这档子事，楚肃微微睁大了眼——军饷那边有他盯着，这些年来倒是没出乱子，便也没想过去关心一下国库是否亏空大问题。

说来这也不能算他失职，以他的身份更要避嫌，不能一手遮天，但当他得知这一消息时，心中还是五味杂陈，怎么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是他不知黎民苦楚，甚至动了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但他就是不甘心。

要是他早想到这一点，多个嘴过问一句，会不会也不至于几年来入不敷出？

可这事归根到底也轮不到他发作，楚慎则比他更直接，手里拿的折子顺手就扔了下去，就摔在跪伏回禀的户部尚书脸边，当啷落地。

肥胖的脸上肌肉水波般震颤一下，登时抖如筛糠，额上冷汗涔涔也不敢抹一下。

“近几年？近几年的账册都是给朕一一过目的，如何就成了亏空？”咬牙切齿，龙颜震怒。大臣们纷纷下跪请罪，将布从方才听了“不可”二字就失魂落魄的杵在原地，满脑子都是草原上那些倒在路边可见肋骨的牛羊驼马，还有食不果腹的牧民。

楚慎虽在气头上，却也分得清该追究谁的责任，何况此时也无暇顾及他，想想不解气，又摔了本奏折：“岁贡之事，容后再议。至于国库亏空，谦王！给朕彻查此事！”

楚肃临危受命，一边领旨一边想怎么什么事都交给我？

他奉命匡正朝纲是不假，但最多掌掌刑狱，谁让他手腕狠厉又不怕得罪人，贪污案却本就不是他分内之事，这可倒好，还得劳心费神地看账册。

但那句“才疏学浅”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将布虽没听懂这些文绉绉的词，却也知此事还有转机，不由得心中一喜。这时候后知后觉地发现四周乌压压地趴着一堆后脑勺，就他一个鹤立鸡群，唯恐失礼便也向高高在上的龙椅双膝跪伏。

楚慎：“……”嘶，这得多疼？

鸦雀无声之中，膝盖撞在地上“咚”的一声连他都听见了，蛮族王子还真是不同凡响。

***

楚肃雷霆手段，从户部尚书家中搜出来往书信，前脚刚去查证，后脚就连抄家也一并办了，几队玄甲军兵分多路，硕鼠们彼此之间连个通风报信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