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过后,沈将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头一次觉得自己真他娘的命大。
他肢体上并无大碍,耳朵也没聋,唯一的不适便是脑袋里像有小锤凿着神经,一下又一下突突地跳,疼倒是没多疼,晕是真有点晕。
沈励略微缓了缓便起身,借着脸盆照了照自己此时的尊容,头被绷带包了个严实,只露出双眼及口鼻四个窟窿眼喘气儿。
沈将军的面皮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白过,一时间唏嘘不已。
他艰难地挪到门口,远远望见楚肃所在的军帐外乌压压地围了一圈玄甲军,场面甚是肃穆庄严。
走近了便听见那军医老头儿又在里面骂人,正巧又撞见方弘端着盆出来,脚步匆匆也没看路,铜盆往他胸口一怼,泼了半盆血水。
二人面面相觑,沈将军自己没躲及时,也赖不到旁人头上,倒是方弘连连道歉,当场应下这洗衣裳的活儿就由他来办。
沈励心说你这是要当场要我脱衣服不成,闻言立刻护住衣领,警惕道:“王爷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门口一众玄甲军齐齐扭过头来,想必头盔面甲之下,一双双耳朵也竖了起来。
方弘欲言又止,便听军医在帐中高声喝道:“方校尉?就让你去倒盆水,你还跑去黄河了不成?!”
沈励:“……”怎么就没人把这老头的嘴给缝上!
这军医出身医药世家,一手家传金针绝技出神入化,奈何家道中落只能当个游医,流落到印北城时见驻军有个头疼脑热只能硬扛,起初便送他们些对症的药材,后来干脆直接做了驻军军医。
他从不提起自己姓甚名谁,将士们生了病找他讨药,不知道如何称呼喊他老头儿他也不恼,日子久了知道他脾气古怪,便也无人问他了。
这军医医术高明,挖苦起人来嘴却毒,大家熟了之后私底下叫他“阎头儿”,意思是他这张嘴像阎王一样要命。
但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人敢当面触他霉头。
方弘显然深受其害,三步并作两步去把剩下的水泼干净,一溜小跑,奔过沈励身边时脚步不停,还不忘叮嘱他记得把换下的脏衣服送来。
沈励叹了口气,心说这话怎么就听着这么不得劲!
楚肃的情况不太乐观,火雷爆开无数碎片,他推开沈励之后自己被炸了个正着,还有一枚碎片嵌的位置十分凶险,再深一分便要切断他的心脉。
军医单是将打入他血肉的弹片挑出来就洗出了五六盆血水,唯独对那枚弹片束手无策,不敢贸然取出,楚肃已经大量失血,倘若再出半点差错,就连神仙也难救了。
再说印北关条件简陋,还是得将人送回京城去医治才最为保险。
思来想去,只能先以金针封穴,同时再以老参吊着,军医也会跟着上路以防不测,到了京城,御医们自然会有办法。
这事决计拖不得,他们行路匆忙,没有人注意到,队伍中比来时少了一个人。
直到出了陇西,方弘从六神无主的状态回过神来,冷不丁出了身白毛汗。
顾栩念没跟他们一起回来。
仔细想想,好像是从蛮人炮轰军营那天开始,他就没再见过顾栩念了。
只是谦王殿下情况凶险,几乎全营的人都围着他转,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
顾栩念随军之事又不能轻易捅出去,方弘不敢妄动,只能期盼楚肃早点醒过来。
顾栩念可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留在印北城里。
***
顾栩念再醒来时躺在木床上,从穹顶泄下的日光惨白,周遭的环境比柴房里亮堂了不少,又是北蛮风格的帐篷,或者说圆顶毡房。
与瓦鲁根的帐篷不同,她身处的这顶帐篷空荡荡的,好在还有只火盆。
看来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人将她带走了,并且为她清洗了身体。
矮桌上放着食物和水,送饭给她的那个人没有留在帐中等她醒来,甚至像是怕被她发现,只躲在门外,却被影子暴露了方位。
顾栩念只是转动眼珠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那人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