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了这么久,他总算捡回了一点身为大萨满的自觉,变得高深莫测,以神明在人间的信使身份予以指引。
顾栩念短时间内便熟悉了他略显跳脱的说话风格,没答话,只冲他挥了挥手。
门帘卷起又落下,大萨满苦笑着,满屋找水来冲淡奶茶的甜味。
“格苏萨你老啦,”他猛灌几大口清水,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小娃娃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你的预言跟不上趟喽。”
“大萨满,不会有,错,”勒扎紧走几步追出门,“他说现,在不过去,咱们要不,就等一,等吧?”
顾栩念停下脚步,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直盯到他小麦色的皮肤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有些仓促地别过脸去。
顾栩念这才微微笑了一下:“我不信你们的神,他管不到我。”
她终于有了点先前的影子,管他诸天神佛,在她眼中皆是尘土——她是一概不信的,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传说中,本就不是值得宣扬之事。
勒扎被她的笑容晃了心神,竟也腾起一丝怀疑:神明的旨意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若神明真的庇佑世人,她还会落得如此境地吗?
顾栩念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她伸手将鬓边碍事的头发拢到耳后,便只留给勒扎一个侧脸,线条柔和。
“大萨满说得对不对,”顾栩念看着动物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眼神又飘向远处,“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主君大帐应当是草原上最气派的建筑了,足有寻常人家六顶帐篷那样大,据说北蛮主君厄乌其足有六位夫人,除去两位不受宠的遣回了她们的原籍部落,剩下四人都在大帐中服侍。
顾栩念被勒扎带着进了门,才刚刚站定,便听门口的侍卫说瓦鲁根王子求见,厄乌其立刻让他的某位夫人领着他们去隔间中稍事休息。
厄乌其曾经也是草原上一流的勇士,如今已经连起身都十分困难,再难将他和勇猛联系起来,并且看起来对瓦鲁根很有些忌惮。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他现在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可怜病人,甚至还需要仰仗他的儿子们。
顾栩念的目光从他浑浊的眼珠上移开,跟着勒扎一起离开了。
“多谢第五可贺敦。”勒扎行礼,顾栩念便也跟着他叫。第五可贺敦对他们微笑颔首,随后便退出去了。
“第五可贺敦是骁炀部长公主,从前打猎受过伤,这几年已经快要听不见了,只能读唇语,”勒扎解释道,“父亲的女人有很多,她们的名字除了父亲以外别人不能提,所以都叫可贺敦,是王后的意思。”
他用汉话说长句子的时候还有些不顺畅,好在顾栩念听得懂蛮族话,不需要他笨拙地解释。
顾栩念好奇道,“听说将布是储君,你们的母亲是第一可贺敦吗?”
“母亲是可贺敦,”勒扎眼睛盯着地毯,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还是有问必答,“她去世之后,才有第一、第二……直到第六可贺敦。”
顾栩念抿了抿嘴,正想开口道歉,就听勒扎闷闷地说:“六位可贺敦人都很好,可她们都不是母亲。”
第一次听他提起母亲,却是不怎么美好的回忆,顾栩念拍了拍他的后背,搜刮着脑袋里的蛮语词汇安慰道:“你的母亲会为你骄傲的。”
“阿妈变成了星星,守护着这片草原……”勒扎轻声哼唱着,还是他上次唱给顾栩念的那首歌,只是那时顾栩念太过困倦,没能仔细听。
孩子思念母亲,母亲也深深眷恋着她的孩子,却从此只能在梦中相见。
真是一首温柔的歌啊……
勒扎的哼唱戛然而止,他对顾栩念比了个“不要出声”的口型,同时屏住呼吸,将耳朵贴着墙壁,去听外面的动静。
顾栩念也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几番眼神交锋之后勒扎败下阵来,两个人不敢闹出太大响动,只好头挨着头,分别站在门帘两侧,暂且将就一下。
瓦鲁根的声音越来越高,还有另一人与他争辩什么,伴随着厄乌其粗重的呼吸声,三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心浮气躁。
是将布,他和瓦鲁根竟然就在父亲的病榻前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