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会说汉话的人寥寥无几，想必这便是大萨满本人了。顾栩念心说他汉话说得不差，几乎听不出北蛮口音，可怎么教出来的学生，腔调一个赛一个的古怪。

顾栩念一贯是不怵见人的，她跨进围栏里，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便见大萨满裹紧身上的袍子跺了跺脚：“天气真冷，你们两个来屋里说话吧。”

语毕，他自己先一头扎进了帐篷。

顾栩念：“……”风物志上写的大萨满，可没哪个是这么活泼的。

勒扎征询地看着她，满脸都是为难——师命不可违，可他也不想勉强顾栩念，顾栩念本该有来去自由的权利。

顾栩念叹了口气，知道如果自己不动，大概也会害得勒扎在门外杵着，只好进了屋。

帐篷里毫无章法地堆着各式药材，还有缠了五色布条的手持金铃、不知用了多久都有些秃了的白幡，以及顾栩念那天见过的黄金面具，这些都是大萨满做法时用的法器。

大萨满坐在火炉后，正往吊起的锅下面添柴火，见他们两个进来了，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热情地斟了两杯奶茶分别递给他们。

顾栩念眼睁睁看着他从杂物堆中翻出两只银杯，只用袍子擦了擦灰，就直接拿来用了。

他那袍子，也不知多久换洗一次……

或许是看她脸色不对，大萨满讪讪道：“你们汉人怎么说的来着，不干不净，吃了不长病。”

顾栩念没料到他竟连俚语都知道，一时间无从反驳，也不好太拂他面子，干脆把心一横，举杯灌了一大口。

一尝之下，她瞪大了眼睛，大萨满得意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嘴里的奶茶还没咽下去，顾栩念鼓着两腮点头，大萨满又从铁锅里舀出肉羹招待她。

顾栩念面露难色，双手把肉羹推了回去。

勒扎立刻阻拦道：“老师，您别硬逼她吃东西。”

“去去去，别捣乱，”大萨满板起脸教训他，“多吃东西才能恢复体力，你看她轻飘飘的，一阵风都能刮跑了。”

对顾栩念说话时，大萨满又换回了汉话：“你感觉怎么样，有力气吗？”

顾栩念如实摇摇头，但仍然坚决不肯多吃东西。

大萨满便去扯勒扎，有些失望似的：“怎么，这姑娘不会说话？”

寻常人都不会问出这种问题，大萨满也算得上心直口快，顾栩念并不觉得反感，甚至还觉得这絮絮叨叨的小老头很是亲切。

在异国他乡，竟还能听见有人说她最熟悉的语言，自然是亲切的。

“会说话，但不知道说什么，”顾栩念用蛮族话答，“多谢大萨满为我治病。”

大萨满听她开口，立刻来了精神：“大萨满是头衔，小姑娘并非蛮族，可以不这样叫，我的名字是格苏萨。”

勒扎小声嘀咕：“这已经是第三代大萨满叫这个名字了，你们刻疾部起名真容易让其他六部误会。”

“我们传达神的旨意，哪能浪费在起名字这种小事上，”大萨满老神在在，盘腿坐着的时候真有些庄严神圣，说出的话却立刻就打破了这层镀了金的印象，“也方便你们记，喊上一声，起码三个人都回头看你。”

勒扎：“……”也就得亏你们部族人少，要不然传话时还真容易出差错。

“顾栩念，”顾栩念站起身来，也落落大方地报了自己名字，“在这儿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叫这个，不会和人撞了名字。”

大萨满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有趣，多带着勒扎玩，他太老实了。”

顾栩念亦抿着嘴笑了笑，勒扎有些坐不住了：“我们是要往大帐里去的，得讨一张……”

“通关文牒是吧？”大萨满给自己也倒了杯奶茶，细细品味过后咂了咂嘴，“今天的奶茶甜了点，我建议你们先等等，不要现在过去。”

他低垂着眼，像是在全神贯注地端详手中的杯子，表情便隐没在蒸腾而起的雾气之后，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