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没有人听不出他的弦外之意,北蛮主君这么说,显然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瓦鲁根得意地大笑起来,带着呼勒都往大帐外走去,在经过顾栩念身边时,他伸出手,立刻被将布挥开。
“放开你的脏手。”将布警告道。
瓦鲁根轻蔑地甩了甩手,越过顾栩念,像抓小鸡崽一样提起了那名俘虏,仅靠指力便捏断了他的喉骨。
开战已是定局,留着他也没什么作用了——那一定不是一名玄甲军,或许是投靠了北蛮想从中牟利的叛徒,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寻常老百姓。
“你们救下她,真是帮了大忙。”瓦鲁根意味深长地盯着顾栩念的脸,直看得她厌恶地偏过脸,才扬长而去。
许是躺得久了脑袋也不灵光,顾栩念颇为费劲地理解了瓦鲁根的意思,她现在可是送上门来的便宜俘虏,留着自然有用。
两国之间怎可凭意气用事,她如今身处敌营,自然不敢托大斡旋议和之事,只能由着他们颠倒黑白。
但也并非走投无路,只要有人豁得出去——
这样一来,通关文牒自然是要不到了。
顾栩念也没太失落,至少在将布和勒扎身边,没有人能动她。
她要做什么事,也总归会有办法的。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出了大帐,又不动声色地在羊皮上用焦炭写了密报,想了想,又悄悄捡了块石头用羊皮包好,这样她即便身不能至,如果足够近,至少能将情报扔回关内。
也正是这一夜,顾栩念打定主意,趁着夜深人静,凭着记忆去找离开的路,却因误判了方位走到了瓦鲁根的领地,还被一队外出巡逻的骑兵发现了。
这些人只听从于瓦鲁根,搬出将布,甚至北蛮主君都是不好使的。
其中有好几个那天晚上的熟面孔,顾栩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拼了命要逃跑,凛冽的风灌进她的气管,却炙热得像要烧起来,她一步都不敢停,骑兵们在后面呼喝着追赶,像是猎人带着猎犬围捕受惊的母鹿。
勒扎意识到她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时已经晚了,叫醒了将布连夜打马来追,一路循着脚印找过来,总算在顾栩念力竭之前赶上了。
“你深更半夜哪里辨得清方向?!”勒扎于飞驰而过的间隙倾身将她捞上马,双臂把她圈在怀里,冲她大声吼,“还穿这么少!”
顾栩念赤着一只脚,身上冷得像块冰,牙齿打着颤,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
将布策马追上来,凌空扔过一只水囊,眼睛瞪得溜圆,却是教训勒扎:“现在说那么多做什么,给她喝一些驱寒!”
勒扎腾不出手,还是顾栩念自己抓过水囊,手指僵硬得几次都没将口对准,只能狠狠搓了几下手。
将布的酒呛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她红着眼睛,又连灌了几口,酒液犹如火种,暖意极快地蔓延到指尖。
“我得回去,”顾栩念的眼睛被泪水糊住,指着某个方向,怕他们听不懂,拼命让自己口齿清晰,用蛮族话固执地重复,“回去……”
话音刚落,勒扎按着她的头,和她一起伏倒在马背上,骏马陡然转了方向。
将布骂了一句,“噌”地一声抽出刀来,猛勒缰绳,瞬息之间就被落下老远。
“我死了,你就是储君。像个男人一样,记住你答应过的事!送她回家去!”将布放声大吼,孤身一人面对瓦鲁根的骑兵,大剌剌地横刀一划,冲入敌阵。
无比雄浑的吼声撕破了黑夜,天边乍现的金赤被积雪一映,总算有了光。
将布伫立在天地之间,比这熹微天光更加耀眼。
他目眦欲裂,狂笑却传遍草原,马蹄激起的雪沫在他身边飞扬成雾,勒扎仓促之间回过头来,却见雪雾中刀光一振,将布竟在阵中引刀自刎——他自知不可能拖住追兵太久,便以身做局,倘若日后有人查起,今日围攻储君之人,必将受到族中最严厉的惩罚!
那是极狠绝的一刀,落刃全无犹豫。热血以他为中心泼洒出来,咕嘟嘟地冒着泡,在雪地上开了一圈红花。
将布站在一片火红的花海之中,静默着,作刑天执干戚之相。
“哥——!!!”
储君之死阻挡了追兵的脚步,按照北蛮的风俗,收殓尸身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追兵们所奉之命也只好为之让步。
勒扎不敢勒马,只能继续往前跑,只来得及抹掉夺眶而出的泪水,顾栩念却一矮身,自他怀中脱出,然后从马上翻了下去。
不知道她是没了力气从马上滚落还是有意为之,落地后滚了几滚,额角被雪地里埋的石头磕破了,半天都没爬起来。
勒扎顾不得责怪她,将她手里紧紧握着的羊皮收好,又将她抱上了马背,牵着马缓缓往回走。
路过方才将布站过的地方,他弯下腰,谨慎地捧了一撮红雪,贴在胸口无声地痛哭。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懦弱,他的母亲是可贺敦,将布身死之后,他现在就是储君了,但他止不住流泪。
好在这眼泪很快就被风吹干,无人能知他曾于此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