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山路上顾栩念便睡着了，不仅松开了搂着楚肃脖子的手，还差点滑下来。多亏方校尉眼疾手快，在旁伸手扶了一下。

“你是则钧吗。”顾栩念在楚肃背上咂了咂嘴，困意浓重地问。

楚肃屏住呼吸，可她半天都没有下文，原来只是梦呓。

静默良久，楚肃压下心头苦涩，只将步子迈得尽量平稳，即便是崎岖的山路上，也生怕扰她好眠。

蓑衣上还残留着楚肃的体温，这一觉顾栩念睡得尤其安稳，直到家门口，楚肃将她放下来，她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顾栩念也在努力睁开眼，却熬不住困劲儿，很快又闭上，大抵是楚肃一路上给予她太多温暖，让她感到无比安心，过了一会儿，忽然张开手环住楚肃的腰，以满怀信赖的力度拥抱了他。

“我可不可以叫你则钧……”顾栩念的声音闷闷的，一个字一个字地沿着骨缝传到楚肃耳中，震得他心脏微痛。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顾栩念仰起脸，看着他认真地解释：“我应该喜欢则钧对不对？可是我真的好喜欢肃肃啊！如果你就是则钧，那我就可以喜欢你了……”

她说的话那么天真却又那么理所当然，楚肃与她对望着，心绪起伏，忽然就落下泪来。

苦海挣扎，他终于等到这句话来渡，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

他从前是断没有这样爱哭的，楚肃猜想他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狰狞，因为顾栩念愣愣地看着他的脸，满是错愕地松开了手。

接着，顾栩念踮起脚，用袖子轻柔地擦去他的眼泪，比起方才的大胆剖白，如今反倒手指捏着袖口，局促起来：“给你乱起名字，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明天我便去找盈姐姐道歉。”

顾栩念看话本时便一向不喜欢哭包，尤其不喜多愁善感的男子，但她每次见楚肃掉眼泪，心里总是很难过。

细细数来，楚肃在她眼前也哭过许多次，可她却从来不反感。

楚肃眼睫上还悬着泪，轻颤一下便坠了下去，倒确实像是万般不愿了。

顾栩念愈发不安，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来哄他。

楚肃最见不得她为难，也顾不上带泪失仪，狠狠抽了下鼻子，一开腔第一个音节竟还带抽泣，平复了一下才懵道：“这与楼月盈有何关系。”

“是盈姐姐说要避嫌啊……说到底肃肃是盈姐姐的相公，我不应该……”

“避她……”楚肃心说你非但应该，还应理直气壮！抢白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掩饰似的干咳一声，“母亲个腿。”

一个娘字千回百转终于被他咽了下去，在顾栩念面前爆粗口不合适。

“你听她的做什么，重要的是念儿心中所想、是否愿意。”楚肃直视着她，生怕她又将方才那句喜欢咽回去。

顾栩念想了想，坚定道：“当然不愿意。”

她是敢爱敢恨的性子，说了喜欢谁，就是要喜欢谁，做不了假的。

可她又为难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和楼月盈说，只是抱着楚肃的胳膊拧起眉头，有些后悔方才说出那番话了。

如果她能憋住不说，也无需愧对楼月盈了……

第二天一早，顾栩念便负荆请罪去了。

她把楼月盈送她的东西仔仔细细收拾成一包，又还了回去，还倒赔了不少细软，诚恳地为她辜负了姐妹的友善而道歉。

后面的话不用她多说，楼月盈便知道她不会离开楚肃了。

可惜楼月盈也不是肯甘心吃闷亏的人，很快顾栩念就会知道，她会因为这份任性，付出什么代价……

***

原本关于顾栩念的身份，江阁老和楚灏还被蒙在鼓里，那群人中只有楼家父女知道，可不知是哪里露出了马脚，楚灏近日多次试探楼万钤的口风。

楼万钤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论权谋到底还是差出楚灏一大截儿，被他套了话去，承认他格外关注顾栩念。

这原本不是什么要命的失误，想圆也不费什么脑子，可他毕竟心中有鬼，再被往深里问时便支支吾吾打了磕绊，不知楚灏猜出多少。

即便破绽不致命，楼掌柜也为此担惊受怕好几夜，趁着靖州王暂无动作，终于下定决心，着手暗中收集证据，准备弹劾顾丞相——这也是两手准备。若是事情败露，他大可以将他们密谋之事捅出去，再推顾怀之出去顶缸，而收养前朝遗孤又是事实，顾丞相百口莫辩；若是蒙混过去……那为了让女儿坐稳这个位置，也只能委屈一下顾丞相，让顾栩念的身世随着他没入黄土了。

他的计划只说与楼月盈一人知道，这下父女俩心中藏着同一个沉甸甸的秘密，又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干脆对靖州王能避则避。

楚灏显然不会被他们轻易打发，干脆打个措手不及，大剌剌地登门拜访。

他跨进院门之前顾栩念正拖着楚肃放纸鸢，纸鸢缠在树枝上，她便摩拳擦掌地要楚肃驮她上去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