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终于停下,鹿衔枝飘了不知多久,终于飘回暗牢。飘在通往最末端那间,独自关着封楼聿的石牢的甬道上。
一股浓烈如稠粥的血腥味自前方漆黑圆点溢过来,充斥在整个封闭石道内。
鹿衔枝如今虽不会困,不会哭,但五感俱全。她能真真切切地闻到了那股铁锈味。
她更用力地快速往前游,使劲儿往里钻。穿过紧闭的石门,赫然对上一双猩红的狐狸眼。
鹿衔枝头皮一麻,竟僵硬到忘了自己只是一抹透明的魂。
姬婳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瞬间,随后轻描淡写地扫过,全然不像是察觉到她的存在一样。
而半身瘫软在地的封楼聿满身殷红,除了脸上有几许白瓷似的肌肤未被污染,浑身上下连同指尖都是血。
他身下是如恶鬼爬行着慢淌的血泊,腹部一个看不出深浅的血窟窿更是令人寒毛倒立。
恶魔就在他身边,曳地袍拖藏匿起大半刺目暗红,可他好像离死神更近一步。
少年已然离死不远。
封楼聿厌恶姬婳至极,可此时却已经没有力气再推开他,只能任他将他的上半身紧紧揽在怀中。
“你看到了吧?你看清了没?除了我,没有人爱你!”
“我陪你护你七百年,你视若无睹,毫不在意!玄鸿老头儿七天就把你骗走了!”
“撑个破伞就能叫你感动?!”姬婳的语气染上讥诮。
“一颗堕珠,暂且给他,我还抢不回来吗?”
阴鸷狠毒如姬婳,此时声线竟有些颤抖。
堕珠,准确来说叫做堕神之心,类比妖族,像是断玉的内丹。
可堕珠远比内丹强悍,相当于堕神的第二颗心脏。
封楼聿为了不让自己的东西落入道君之手被弄脏,捏碎堕珠,无异于是亲手捏爆自己的心脏!
决绝偏执,惨痛如斯,实在叫人毛骨悚然。
封楼聿无力地靠在姬婳肩头,眼皮如坠秤砣,耳中似有雷霆轰鸣,再难以看明听清。
他早就明白了。
自己喜欢的、在意的东西总归都会被毁掉,还不如他自己来。
早知道沃错乐会惨死,还不如他亲手杀了她。
早知道封氏族会被灭,还不如他亲手屠了城。
早知道体内有颗堕珠,还不如他亲手破了腹。
他什么也没有,怕什么?
若是他注定早晚都会被虐杀致死,还不如自残而亡。
也比让自己受够了唾弃,让旁人看够了笑话再死来得好。
至少他一颗心脏不会那么脏。
“我,到底,是,谁?”封楼聿强撑着一口气,哑着声线问。
沦落至此,若是他再意识不到问题,就真是他蠢得活该了。
暗域姬婳骗了他七百年。
明楼玄鸿骗了他两百年。
活到现在,被夹在明楼暗域的争端之间,被夹在正邪黑白的鏖战之间,他快乐的时光屈指可数。
若他真伟大到能改变修界风云,凭什么,凭什么那五百年他接触到的只是一支舞!
若那五百年他有自由,定能早日看透人心,又怎会残败如今夕?
他恨。
恨姬婳,恨玄鸿,恨自己。
甚至还恨早早就死去的女孩,叫他歉疚至此。
“断玉自出生起,就是暗域之主。”
“我们都是怪物。”
都是不被世俗所容纳的怪物。
姬婳凑近他耳畔不过厘米,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浅,像是在哄着因为丢失了玩具而伤心的孩子。
此般耐心,温柔得全然不像是手上沾满血污的堕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