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陛下,寅时了。”硬着头皮,一名内侍敲了敲窗棂。 “朕知道了。”谢宣因为先前的作息习惯早已清醒了过来,倒是床里头那个,大概是因为昨夜折腾得晚了,一手攥着锦被还在呼呼大睡。 谢宣唇角一勾,她这番放松了戒备的憨厚模样倒是比先前瞪着眼睛时顺眼多了。 “起来了。倒是比朕还能睡。”他一边穿好了贴身衣物,一边轻轻唤她。 一双浅绿的眸子慢慢地睁开,牢牢盯住了谢宣。 两人对视了片刻,随着谢宣眼眸的加深,感受到帝王不满的塔娜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半坐着低下了头:“陛下,臣妾失礼了。”经过昨晚,她也知道了这个大雍的皇帝并不是如同传闻所言那般无能,她孤身在宫中,除了从匈奴带来的迪雅留下了作为侍女,其余护卫奴婢统统都被赶了回去。在这样的境况下,塔娜明智地放弃了激怒而选择了顺从。至少,那个帝王的意思好像是只要她听话,愿意护她周全。 谢宣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把宫女唤了进来,在她们的服侍下穿戴好衣物,这小家伙就是得好好教。 一旁的塔娜没想到妃嫔的日常衣物也是如此繁琐,脸又皱巴了起来。倒是迪雅经过大雍皇宫内的嬷嬷的教导知道了许多,见到她身上的点点痕迹,一边服侍一边笑成了一朵花。 今日是大婚后的第一日,谢宣免了今日的早朝,带着塔娜直接赶往太后所在的坤德殿请安。 交代清楚请安的礼仪后,谢宣在坤德殿门口补充道:“没人问你你就别说话,也别有多余的动作。” 顿了顿,塔娜又听到一句带着些关心和暖意的话拂过她的耳畔。她嘴上轻轻抱怨了一句啰嗦,而心底原本因肃穆氛围带来的压抑感已然不翼而飞,脑子里回想着他的话“朕会护你,不必忧心。” “这位便是妍妃了吧。”浅绿眼瞳,五官立体而艳丽,果然与中原人士大不相同,刘氏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听得塔娜的应诺与请安声,也只是冷淡地回了句,“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塔娜看着这个如今执掌大权的女人,好奇更胜于畏惧,但想起谢宣要守礼的叮嘱,还是把头低了下去。 盯着谢宣,刘氏毫不在意当着这个刚被封为妍妃的外族蛮夷开口道:“皇上,本宫前些年念你身体孱弱,年岁尚早,也就没为你操办什么。如今你已经纳了一位妃嫔,又登上帝位,龙飞御极,是时候广招秀女、扩充后宫了。” 谢宣愣了愣,便作揖:“此事全由母后做主。” 刘氏欣慰地点头,这儿子果然知道他的定位了,就是要这般乖顺些。她的侄女与谢宣年岁相当,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要侄女夺得后位,刘家的地位就能愈发稳固,转了转手中的佛珠,谢宣如此听话,她也愿意给些甜头。 “太后娘娘,那些个跟着陛下的阉人和侍女面相有些生啊。”太后身边的女官见皇帝走了,忍不住提醒道。那可不是她安排的人,这陛下是想.... 冷哼一声,刘氏把佛珠放下,露出一缕自信的微笑:“你以为本宫会没注意到么,皇帝也是需要些安全感的,本宫给他又何妨?总比把他逼到那帮谢氏宗族那边好。更何况,这里的宫门守卫都是掌握在本宫手中,单凭这几个内侍能翻起多大浪。” 女官躬身,为刘氏新砌了一杯茶,面露惭愧:“太后娘娘智珠在握,是奴婢多事了。” 从坤德殿中走出,塔娜被风一吹觉得有些冷,这时一件玄色的披风落在了她身上。塔娜一抬头见到了那个皇帝略带关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推开了他的手:“臣妾不敢劳陛下动手。” 谢宣眉头一皱:“你们几个,把妍妃送回去。” “诺。” “其余人,随朕便装去屠府。”一转身,谢宣走了与塔娜完全相反的方向。 “娘娘,这怎么了啊...今早不还好好的嘛,怎么现在就...”迪雅使劲跟上自家愈走愈快的娘娘,之前坤德殿她没资格进去,因而并不清楚殿内发生了什么。 塔娜停下了脚步:“没什么,就是觉得恶心。”她一直在想这皇帝对自己甚为体贴的原因,刚刚灵光乍现总算明白了。她想起身上还裹着沾染着他气味的披风,嫌恶地丢下离开。迪雅不明所以,赶紧捡起皇帝的披风追着自家娘娘离去。 另一头,谢宣暗中由一辆马车载出了皇城。自从谢留驾崩后,屠文青就得了心病,认为是他不在谢留身边护卫导致了谢留的死亡。这病来如山倒,他和刘氏派出了几波御医也是无用,特批了他在家中休养。现如今他趁着大婚的空档,倒是可以去看上一看。这个屠文青,他必须争取到!尤其是趁着他对谢留的存在着巨大愧疚之时。 谢宣的眼梢带上了温暖如熙的笑意,看得身边伺候的内侍都觉得这有些阴暗的车厢内亮堂了些。 出示了腰牌后,一行人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屠府。 听闻圣上来访,一个妇人和一个年轻人带着家仆急急忙忙地前来接驾,一揖到底:“臣妾(草民)见过陛下。” “今日朕是微服前来,不必如此多礼。”谢宣笑了笑,然后跨进大门,转头问身边的年轻人,“姨丈身体可好些了?” “没...这御医说了,俺爹就是心中郁结,俺也不懂,反正就是很难治。”这屠怀泊长得就是一个小版的屠文青,虎头虎脑的,有些青涩的脸上听他谈起父亲就是一阵担忧,“陛下,您是天子,您说俺爹还能好吗?” “怎么和陛下说话呢!”刘环菱简直要被这个不知礼节和他爹一样的傻儿子气死,当年她怎么努力请先生教也是无用,这傻儿子就是跟他爹一副德行。 谢宣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小姨不必在意。表哥这是真性情。” “这憨货哪担待得起您一声表哥啊!”刘环菱赶紧说道,她与刘氏不同,刘氏是刘家嫡长女,而她的母亲不过是个妾,她没有那么多见识,对皇权的崇敬扎根于心里。 谢宣摇了摇头:“血脉至亲,如何担待不起。小姨你先去忙吧。朕和表哥去见姨丈就好。” “好好好!儿子你可要好好伺候陛下!”刘环菱美滋滋地盘算着陛下要儿子单独作陪,莫不是儿子得了陛下赏识?!瞪了一眼那傻儿子让他注意言行,她就赶紧点头哈腰地走了, 谢宣与屠怀泊走了一小段路,推开门,入内是一股扑鼻的药味,一名身穿官服的御医刚结束了为屠文青把脉,突然见到陛下到来,赶紧作揖。 “免礼。屠将军病情如何了?”谢宣就算心里有所准备,也还是被吓了一跳,几个月前那个生龙活虎的壮汉现如今瘦了好几圈,脸色蜡黄,见到谢宣那有些凹陷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御医也知道皇上对屠文青的看重,赶紧将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屠将军如今郁结于心,虚火过旺。微臣虽可开些药方清热去火,但这心病微臣就...” “朕知道了。你们退下,让朕与屠将军说几句话。” 等到其他人退下后,谢宣坐于屠文青身侧,刚想开口,这位老将就已经如同一个孩童般哭嚎起来。“俺对不起先皇啊!要是俺坚持跟着先皇,先皇也就不会...不会...俺有罪!俺有罪!”哭着哭着他就挣扎着身躯想要下床以头抢地。谢宣赶紧拦住他:“此事姨丈不必全责怪自身,好好休养身体,朕和大雍的安全还要靠姨丈呢。” “不,陛下,俺决定了,您就让俺去守先皇的陵墓吧!”屠文青的犟脾气一下子上来,左思右想还是愧对谢氏皇族,没脸回到朝廷,强行忍住滚滚的泪珠,认真的脸色让谢宣知道这是他发自内心最诚挚的请求。 谢宣站起身,脸色肃穆了起来:“如若姨丈觉得自己真有过错,那不如这样,朕以后会提出一个要求,不管以后怎样你都必须去完成。若何?这样姨丈也不必如此歉疚了。” 屠文青愣了愣,眼神有些迷糊:“只要陛下有言,俺就会去做了,哪需要这么麻烦。” “不,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件事朕也只能敢托付给姨丈了。”谢宣沉声道,“还请姨丈不要将此事外传。” 屠文青并非不知轻重,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依旧赶紧答应下来,这件事怕不是要他豁出老命了,看来他得好好养好这病,好让他未来还能成为先皇子嗣的助力。 谢宣回到御书房,看着桌上一堆如往常般汇报些鸡毛蒜皮的奏章发出一声冷笑。 他搬开一处书架上的书,打开细不可见的暗格,露出一个龙首机关,一按下,书架立刻向右移去,露出一个密道。 “微臣见过陛下。”里面一位老者身穿常服正在等候,见到谢宣面露惊喜,深深一揖,“宫中竟有如此机关!臣真是大开眼界。” “魏相不知,此乃朕在侍疾时,父皇知道刘家外戚权重,为了大雍神器,父皇挣扎着写明于纸上交代朕的。”谢宣那几天侍疾自然不是一无所获,他曾随着宿主经历了那么多世界自也是学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了唇语,当然这没必要告诉魏忠谋。他的话锋一转:“唉,倒是不知魏相联络得如何了?” 魏忠谋赶紧又是一揖:“臣已经联络了朝中诸位将领,除小部分犹豫不决,其余皆是愿意听从陛下。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等愿万死不辞。只是...” “只是附近兵马皆掌握在刘家手里,大雍重兵都安置于北疆与匈奴对峙,来回调动需要时间是吧。”谢宣早就明白了,见魏忠谋愧疚地要叩首请罪,赶紧搀起他,“无妨。如今本就不是极佳时机。刘氏经营多年,许多暗棋都未暴露。朕还要等,等到他们自己闹腾起来...朕倒是要看看,有多少人食君禄,而不做忠君之事!” 魏忠谋不明所以,但是不妨碍他听懂了这位年轻帝王口中的杀意,即使他政治斗争看得已经够多了,也不禁肝胆一寒,他能想象到日后长安城的血雨腥风,菜市口的人头滚滚.... 回到书房静坐了片刻,谢宣也懒得去批这些打发他的奏章。突然他想起那小家伙好像有些闹脾气,就唤了人随他前往。 正当他思索着该如何哄那小家伙高兴,就被紧闭的殿门弄得哭笑不得:“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迪雅赶紧跪下:“陛下,娘娘她只是心情不好,还请陛下息怒啊!” “心情不好....”谢宣试着推了推门,发现并没有上拴,这小家伙还算知道点分寸,“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一跨进内室,谢宣就看见某人正襟危坐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臣妾已经知道陛下为什么待臣妾好了!陛下还是请回吧!” “哈?”谢宣不禁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