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一人独坐屋中,莹莹然,光照流华。 “陛下,我听闻您今日召见了无纠师傅。”娆羽含笑说着。 姬宫穆走近娆羽,他看着女子温润含情的眸子,微笑着抬起略微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抚摸上了那张娇艳的容颜。娆羽微微闭上眼,感受着脸上划过的冰凉的温暖。 女子此刻未着粉黛,素面朝天,长发未挽,乌色长发如瀑般铺在一身青衣裙上,天生丽质未雕饰,绝胜清水出芙蓉。姬宫穆只觉指尖下的皮肤温暖细腻,触之生香。 良久,良久,久到娆娆欲睁开双眼,却被清瘦的手捂住双眼,她听见她的陛下轻柔如风的声音:“我十五岁时,父皇说他给我找了个倾城绝代的小仙女作为妻子,当时年少,以为不过是一场谈笑,原来不是骗我的。” 那一年,岁末寒冬,先皇姬睿芳已经沉苛入体,飞雪如柳絮,某一日,姬睿芳难得有精神与年少的太子共聚午膳,饭后,在懒懒的阳光下,姬宫穆在躺在软塌上的先皇的注视下,在红色的宣纸上认真落下一个“病”字,这是燕国寻常百姓家的传统,如果亲人生病,就在红纸上写下病字,再用火烧掉,寓意“祛病”,祝佑病人身体康健,祛病延年。 霸道了一世的君王,此刻眼神温柔慈爱,突然招了招手:“皇儿,别写了,过来。”姬宫穆听话地放下笔,“哒哒”地跑到姬睿芳额身边,眼神孺慕,贴心地问:“父皇可有什么吩咐?” “皇儿,父皇给你找了个倾城绝代的小仙女作为妻子,你欢不欢喜?” 少年嘟嘟嘴:“父皇寻儿臣开心呢。” “是真的呀,是个非常可爱的小仙女呢,而且她也很喜欢皇儿的。”姬睿芳微笑地继续说,“皇儿要好好待她,天家难得真心,有小仙女在,皇儿每天都会开开心心的。” 姬宫穆注视着眼前的父皇,这个向来强势、锋芒毕露的男子,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一身病体,带着看透世事的清醒,绽放着花开荼蘼的风华,小少年忽然狠狠地点头。 “皇儿向来听话,可惜朕是等不到皇儿与小仙女成婚的那天了。”说完这一段话,姬睿芳有些累了,竟然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昏睡过去之前,还低低地说:“要和小仙女好好的啊,别像朕一样可怜,求而不得,得而复失...” 那一天,姬宫穆在燕灵帝睡着后,一个人默默写完整整一百张的红纸,又亲手一个人默默烧掉了所有的“病”字,在他擦掉眼角的泪时,却看到自己的母后笑靥如花,眉梢含情地在为一株红梅作画,不远处,楚丞相眼中温情脉脉。 那一刻,少年的心初初尝到背叛与恨意。 冬日的记忆在这个春日被年轻的君王慢慢叙述出来,男子声音微哑,强忍泪意。 娆羽在黑暗中,流下一滴清泪,姬宫穆感到手间的湿润,却第一次没有去安慰他的娆娆,只是愣愣地看着看不见他的娆羽。 “他向来是偏心你的。”娆羽边无声落泪,边轻轻开口:“我十岁才初见他,和他说的最多的却是你。” “...娆娆...” “我知道你弹的第一首曲子,画的第一幅画,作的第一篇文,他告诉我王朝的太子是何等惊艳绝伦,你是他所骄傲的凤凰儿,他说了那么多,说你那么好,让我喜欢上你...” “然后他在十二岁的时候告诉我,他一开始就决定我会成为你的妻子,大燕的皇后,传燕国的血脉,这是他对我的补偿,我认了,当年的少女是何等倾慕你啊,陛下,我欢欢喜喜地等着,期待能早一天从楚府离开,参选入宫,却等到他说护不住我了。” “那一刻,我不恨他,却真心恨上你,我曾是那样期待着我未来的夫君,他会是一国天子,也是如莲君子,我愿意放下不甘,只想做你贤惠的妻子...梦碎之后,你却从来不知道我隐秘的欢喜,我日日的期待,我最干净的倾慕,你依旧是高高在上,难以触碰的天家贵子,是他的凤凰儿!” 听到娆羽的低诉,姬宫穆也忍不住落泪下来,他放下了手,两个人就像两只红眼的兔子一样两两相望,室内是死死的安静。 许久,许久,姬宫穆才缓缓开口:“是该恨我的...公主...殿下。” 娆羽“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对君王开始拳打脚踢:“你竟真的认为我恨你,我入宫之后,行得是招招险棋,走得是步步杀机,你竟然以为我是恨你。” 姬宫穆也不躲来:“不是的,娆娆,你如果觉得心里舒服,恨我没关系的。” 娆羽还是一味的哭,打得累了才停下手,开口: “为你口头之言,我赌命入后宫; 为解你的心结,我冒险犯太后; 现在,为你一世清明,我传书无纠师傅将真相和盘托出; 我那么着急地扔出所有的底牌,你当我真的是胸有成竹么! 不过是舍不得,舍不得你伤心难过,舍不得你辗转纠结,舍不得你郁郁寡欢啊,姬宫穆,你可知道!” 姬宫穆狠狠抱住娆羽:“对不起,对不起,娆娆,我知道,我懂,我明白,你是王朝公主,你是父皇为我求来的小仙女,我只是...心疼你啊,我遇到你后的三年,那三年,你是怎么熬过的,才成就香魂花魄之名。” 娆羽第一次在姬宫穆面前露出狠厉的神色:“我不恨你,可陛下,你欠娆娆的,要用一生一世来还。” “好。” “我要君恩独占。” “好。” “我要凤主天下。” “好。” “我还要执子之手,偕老百年,不离不弃,死生相随。 “好,此生无悔遇倾城。”姬宫穆笑着吻上娆羽的额。 血缘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娆羽继承了姬睿芳的疯狂贪婪,姬宫穆继承了楚流云的为所爱予取予求,这大抵是多年前君臣相得的两人从来没有想到的。 后代说书人云“游龙随凤,天作之合,情字如债,需用一生相还。” 而此刻,昭阳殿中,却是一地瓷片。 楚皓羽和李太妃都噤若寒蝉,砸了一地狼藉的太后终于微微泄了火气,怒极反笑,看向楚皓羽骂道:“你倒有个好妹妹,哀家身边的人竟也敢撺掇陛下扔到花月宫那种鬼地方,去伺候一个舞姬!” 楚皓羽收紧手心,丹蔻指尖收得手心肉生疼,也不顶撞,直接干脆利落地跪下在冰凉的地面。 太妃劝解道:“与楚美人何干,何苦朝她发火,陛下不过是被狐媚所迷惑了,加之也是拐弯抹角地表示对罚了沐蓉蓉不满,好歹也是喜欢过的。” “喜欢过?不过是当时陛下斗气罢了。”太后冷哼一声,面上却缓和下来,李太妃笑了笑,边亲自将楚皓羽扶了起来,边笑说:“日子是一日日地热了起来,本宫最近总觉得心中火气旺,楚美人可有什么法子?” 楚皓羽谢过李太妃,站起来后行礼说:“臣妾今日刚好带了亲手所制的海棠白玉糕,清香扑鼻,入口即化,有清心养颜的功效专门献给太后和太妃娘娘。” “这不是巧了么,楚美人一向好厨艺,我倒是有沾了太后的光了。”李太妃笑意盈盈地说。 “厨艺好,就多给陛下送去,来哀家讨好有什么用!”太后语气尖利。 “这不是楚美人一片孝心么,不过美人也要听话,多给陛下那儿送送。”说着,李太妃对楚皓羽使了个眼色。 楚皓羽连忙回答:“皓羽谨遵慈命。” 正这时,太后身边的何嬷嬷红着眼,一脸急色地走了进来:“太后,还请救救袅袅。” 太后挑起眉:“哀家不是让你将袅袅带回来么,她是你侄女,哀家也是疼的,又怎么了?” 何嬷嬷哭说:“花月宫那边说陛下有命,哪怕是您下令,袅袅也不得出冷宫,死生不得出。” “荒唐,陛下怎么可能会下这种命令!” 话音刚落,宫门口,一个宫人走了进来:“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何事?” “陛下刚刚下旨,升华美人为妃,赐字鸾,鸾凤和鸣之鸾!” “什么?!”太后大惊,楚皓羽与李太妃相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信。 最后倒是太后先回过神来:“鸾妃,哀家的凤凰儿看来是当真对狐媚子动了心了。” 楚皓羽听见太后的自言自语,只觉得身子一软,强行站住,自己一直隐隐担心的事儿终于成了真,美人倾城,占尽春风第一筹。 风起,云涌,这是燕留君登基第四年的春,春狩在即,一道旨意却扰乱后宫一池春水,娆羽之名已被等同于祸水妖妃。 但在上阳宫中,姬宫穆却在含笑为娆羽弹一曲《凤求凰》,妙音无双,不负当年“吾君雏凤音,燕燕不肯去”。 凤求凰,燕双飞,轻怜蜜爱青春好。 娆羽轻声唱和: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