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没来长信卫大营,如今一看倒是多了不少生面孔。 东燕方面江昼歌已经通知了白临琅让他负责善后事宜,不必担心。至于北越……使节仍然留在燕都,但具体是为了什么白临琅似乎并不愿意提;纳兰渊似乎也离开了燕都,但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而大晋这边…… 这才是她现在的主战场。 “指挥使今日怎么来营里了?身体可养好了?” 江昼歌见是陆川,便道:“自然是好了的,有劳你挂心了。” 陆川是陆家的人,而陆家是君淮的母家,无论是为了蒙蔽君淮,还是出于她个人对陆川的好感,江昼歌都不愿意与他敌对。 江昼歌在长信卫的时间不长,陆川对她也算是照顾有加,这样的人,她打心里不愿把他与君淮混为一谈。 “最近营里招了一批新人,指挥使可有兴趣去看看?” 江昼歌其实是想在长信卫中培植自己的势力的,但碍于她的身份,君淮主动提出让她回长信卫已经让她很意外了。把本国的军权交给他国上位者,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莫非君淮是在借此试探她? 陆川毕竟是君淮的人。 于是她含笑道:“不必了,我四处走走,你不用陪我。” “好,那属下先去看看新兵操练,不打扰指挥使了。”陆川很好说话地答应下来,转身往人堆里走去。 江昼歌近乎随意地在军营里走了一圈,看起来真的就是单纯的散步和指点动作,实际上却将营中的布局和人员分配都了解了一遍。 总的来说,长信卫并没有什么发生大的变动,只有少数职位的人选稍作了调整,而升降的理由也都简单而容易取信。 不过仔细想来也没什么需要变动的,长信卫的副指挥使本就是君淮的人,陆川在军中的声望自然也比她高,她做与不做这个指挥使,君淮确实不必太过担忧。 处理完一些军务后江昼歌便直接回了七王府。 君淮这几天都借口在府中养病不去上朝,外界传闻却是他是遭了刺杀,身负重伤不便出行。 江昼歌倒没觉得他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怕不是又是一个诱饵。真要对付君淮,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她回王府已有三日,两人对于鸣泽的事都缄口不提,就像某种特别的默契,彼此都知道对方对自己的防备。 为了圆自己回府原因的谎,江昼歌特地去了一趟小厨房,亲自给他煮了一锅小米粥送去,以示关心。无论君淮信与不信,作为王妃她都理应对自己的夫君关心一二,哪怕是装的。 江昼歌带了沙华,一路走到君淮的卧房。 君淮正在房里躺着休息,君南守在门口,等着她来。整个七王府都在君淮掌控之中,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君南瞥了一眼那碗小米粥,放了行。 江昼歌踱步到君淮床边,在床沿处坐下,扶了君淮起来。她端过瓷碗,舀了一勺粥,吹了吹,才往他嘴边送去。 君淮抬眼看她的眸子,如渊般沉静而不见底。他含笑喝了勺里的粥,柔声问:“怎么关心起我来了?” 耳语亲昵,仿佛真是一双有心人。 “殿下是我的夫君。”她微微笑了,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捕捉的凉。 君淮愣了愣,对她一笑,似千里冰原上无声盛开的花,划破长空里飘过的漫漫风雪。 “你们先下去。” 清冷的声音在屋内飘过,留下一缕余寒。 沙华看了一眼江昼歌,江昼歌示意无妨,她便退了出去。 “你也出去吧。”这一句是对君南说的。 “殿下,你……”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是……” 君南带上门,临走时用眼神警告江昼歌不要有他想。 江昼歌心里不屑,她本就没打算杀他,她要的,比这更多。 她要他失去他最珍贵的东西,就如他当年对她所做一样。 “昼歌。”君淮轻轻唤她的名字。 若是帝京那些贵女听见,怕是早就乱了心,可江昼歌不能,也不会。 “殿下想与昼歌说什么?” 君淮将她的手指放到他的腕上。 他的身体似乎真的很虚弱,还有中毒的迹象,但她说不出是什么毒。 “你应该认为我在以自己为饵吧。” “殿下在说什么,昼歌不懂。” “懂也好,不懂也罢,我的身体状况你一探便知。这个消息既然走漏出去,自然有人会耐不住性子对我动手。生于皇室,明枪暗箭,你死我活,昼歌,有时候,我身不由己。” 江昼歌垂目,只道:“殿下,粥要凉了。” 君淮沉默,接过碗,一勺一勺地吃下去,很快就见了底。 江昼歌取了手帕,给他擦嘴角。君淮却顺着她修长的手指向上看去,看进她如水的眼眸,看见她的心不在焉。 “你在府中,住得可还习惯?” “没有什么习惯与不习惯的,就是有些冷清,又不知做些什么。” “嗯,我书房里有些话本,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去。”君淮将空碗递给她,又说:“这粥是你做的?” 江昼歌点点头,接过,搁在一边。 “怪不得……” “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觉得味道有些不一样。”君淮抿唇。 江昼歌讽刺道:“我长在普通人家,自然比不得殿下嘴尖。” 君淮平静地望定她,道:“我怎么记得,你小的时候帝京的小姐们都知道你贪食的事?” “有这回事?”江昼歌不承认。 “有啊,我妹妹当年不就是拿甜食讨好你的嘛?”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见院子里往来下人的脚步声。 君淮近乎试探地拥住江昼歌娇小的身子,在她耳边低语:“抱歉。” 江昼歌一怔。 放在君淮胸口上的手颤了颤。 她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黑曜石指环,里面藏着一枚细小的黑色短针,只要她触动机关,针就会射入君淮的心脏。 而同时,君淮拥住她的手,好巧不巧地覆在她后心。 有意或无意,无人知晓。 唯他们两人知。 江昼歌猛得推开他,背过身去,佯作羞赧。 君淮突然被她推开,一时没反应过来重重地摔在床板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外面君南听见了,立马冲了进来查看他家殿下的安全。 君南瞥见微微皱眉的君淮,对江昼歌怒道:“你对我家殿下做了什么!” “他突然抱住我不放,我……”江昼歌低下头,憋了一会儿气,硬是来了个脸红。 君南愣了愣,看看君淮,看看江昼歌,转身,出门,将门给带上了。 江昼歌在心里松了口气。 床上君淮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半睁着眼看床边那人背影。 她比先前要长高了些,但仍然显得娇小惹人怜。 君淮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带,瞥见她脸上的一抹薄红,愣了半晌。 他忽然就起了戏弄她的心思。 “你……真的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原因回来我身边的?” 江昼歌一愣,哪个?她想了一会儿,道:“没有。”说着,她的脸又红了红,俨然一个欲迎还拒的小媳妇状。 “当真没有?” “绝对没有!”江昼歌鼓起脸道,“你自己说不让的……” 君淮突然笑道:“要不你搬过来吧?” 什么搬过来? 江昼歌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只见君淮用手指了指他身上的床单。 江昼歌忽然脸色爆红。 她是想着君淮不近女色才决定做这个王妃的,事情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了。 不,君淮应该对她没有那种心思。 那么应该是试探……是试探…… 想通了这层,她便挤出一脸笑容,问道:“殿下是认真的?那昼歌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君淮倒没想到她会是这反应,不过仔细一想,卧底这么做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为了达成目的不顾一切的人也不是没有。 可他总觉得这小丫头不会是那种人。 然而他错了。 江昼歌对他越笑越娇,等着他嫌弃她收回方才的话。 然而她也错了。 君淮说的是:“那你就过来吧。” 呃……剧本是不是搞错了。 “殿下……” “怎么了?” “您……”江昼歌指着自己的脑袋,“这儿是不是病得不轻?” 门外君南听见这句,噗嗤笑了出来,觉得这女人胆子可真大,连殿下也敢骂。 江昼歌敢这样说自然也是有仗恃的,她的东燕身份,别人不知道,君淮一定是知道的,碍于两国关系,他不能拿她怎么样。 大晋前些年和北越、西凉都有过战事,需要的是修生养息,而东燕目前来说与大晋是属于一种和平共处的关系。若是挑起与东燕的矛盾,再加上北越纳兰渊的缘故,以及西凉的战败之耻,三国围攻,则大晋危矣。君淮很有可能会成为大晋的储君,他定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君淮淡淡道:“你也会和纳兰渊这样说话?” “不会,”江昼歌回答地毫不犹豫,“我会直接把他踢出去。” 这倒让君淮有些惊讶了,他没想到纳兰渊会好这口。 “原来如此。” 于是晚上江昼歌只好硬着头皮抱着枕头去君淮的房间。 如君淮所言,夜风确是有些冷的,吹得行在走廊上的她打了个寒颤。 她可不想跟君淮真的发生什么。 是夜,某江姓人氏久坐房间,直至子时,正待睡下,某君姓护卫敲开了某江姓人氏的门,提醒其乔迁之事。 江昼歌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君南。 她第一次觉得她的住处与君淮的房间太近,还没晃过神便到了。 江昼歌抱着枕头跨进屋里,君南将门带上,鬼兮兮一笑。 “我等你好久了。” 这是江昼歌到君淮房间里听到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是:“可是害羞了不敢过来让我瞧见?” “没有的事。”江昼歌咬咬牙,向里走去。 君淮正躺在床上,放下的朱红纱帘半掩盖了他的容颜,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这是帝京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却是江昼歌的噩梦。 江昼歌坐在床沿上,背对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君淮轻轻将她拉进帘帐,江昼歌要挣扎,却被一床薄薄的棉被迎头盖上。她折腾了一会儿才将棉被扯下来,身子却被君淮揽住,拉进怀里。 江昼歌紧张了一把,闭着眼思考要是君淮碰她她该怎么办。 杀了他?不行,君南在外面,她打不过君南,要是现在动手会被发现。 顺从他?不行,她不是那种喜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人。 要不就说自己来了葵水吧?对,就这么说! 江昼歌等啊,等啊,等了半天发现没有反应,才睁开眼来一探究竟。 君淮的下巴正搁在她的头顶,她微微抬头,就撞到了他的下巴。 君淮似是在笑,却又微微皱了眉,好像在责怪她的莽撞。 他睡着了。 君淮睡着了! 敢情是故意戏弄她? 江昼歌一怒之下便要推他,轻轻推了几下没有反应,她一用力却忽然摸到一股湿热的液体。 肩膀处殷红的血穿过重重白纱晕开,染了他洁白的睡袍。 江昼歌怔怔地掀开他衣领,瞥见下面的纱衣与血。 原本她还不太信他的重伤,如今倒是不得不信了。 要不要就此结果了他? 江昼歌想了想,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