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景妤的一席话,众人大多又对她高看了几分。席间她虽性子跳脱,却也不曾做出什么越俎代庖之事,反倒是给这无聊的宴席添了欢乐,也难怪她能在这偌大的许家站稳脚跟。 散席后江昼歌陪纳兰渊到小花园里赏花,如今入了春,也有不少花开始争奇斗艳。 江昼歌着了一身男装,与纳兰渊两人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掩映在花影中,似翩翩公子风流尽在不言中。偶尔有府里的丫鬟远远瞧见了,露出羡艳的神色,又因不忍打破这画中景色,识趣地避了开去。 “阿昼,”纳兰渊微微侧身,“方才,你可是醋了?” 出于清静考虑,纳兰渊同许家人称自己近日疲倦,要直接回房歇息,不必特地陪他。许家人客套了几句,也便告了退。见人都散了,两人才偷溜出来散散心。 月光落在她寒潭般的眸子里,潋滟着淡淡的涟漪,似她的心一般微起波澜。 江昼歌抬首嗅了嗅树上矮枝头早发的花朵,清浅的笑意晕染上她的容颜,似寂寞夜里盛放的花朵,是旁人不曾相遇的美好。 “有一些,但也没什么。” 纳兰渊宽慰道:“你且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便是,别的事我自会处理。” 江昼歌“嗯”了一声,松开手里的花枝,那花树摇摇晃晃,落下一场雨。 这是江昼歌的特别,像旁的女子一般会吃醋,又不像旁的女子一般暗自生气要你去猜,或是把醋意写在脸上不给人台阶下。 纳兰渊喜欢这样的她。 “说起来,怎么不见许秦?” “他?”纳兰渊的语气意味深长,“找他那好表妹去了呗。” 江昼歌若有所悟。 “那可真是恭喜殿下了。” “恭喜我作甚?”纳兰渊佯作疑惑。 江昼歌笑道:“殿下的下属可算是名草有主了。” 纳兰渊也不忘打趣她,抱拳对她道:“同喜同喜,殿下的‘心腹大患’也算是解决了。” “说什么呢你?”江昼歌嗔了他一句,又补充道,“我是真心为许秦高兴。” “阿昼说得是,真羡慕许秦有这样的主子。” 江昼歌一开始以为他在自夸,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这“主子”指的是她自己,纳兰渊这话里是把她归作了自己的妻了。江昼歌的脸上晕了一抹绯霞,好在是夜晚,不仔细瞧也看不出什么。 “我回去了。” 江昼歌也不理他是什么反应,径自走了开去。纳兰渊含笑跟在她身后,远远地见她进了房门,这才转回自己屋里去。 其实以她在武学上的造诣,他大可不必担心,一般人定是伤不了她的,不过是图个安心罢了。上次她意外中招,好在发现及时,那毒香也不过是起的麻痹的作用,没有伤及根本,可他却是不能放心了。 君淮那人虽然心思深沉,但也不至于要对一个女子下死手,更何况阿昼还是他名义上的发妻,两人虽无实,关系也说不上多差。就算他心里有恨,以他的性子,虑及诸般利弊,也不会不计成本地追杀阿昼,顶多是出于大晋利益考虑来算计他罢了。更何况,君淮既已对外宣称七王妃已死,就说明他心里应当也不认为江昼歌会回来,并且不期望着她回来,当是放下了。 自己那位四弟倒是值得怀疑的人选,一直以来都觊觎这储君之位,且深得父皇宠爱,如今又意欲娶阿昼。他想要的,应当不会是阿昼的命,起码暂时不是。说白了,阿昼是被自己连累了。 念及此,纳兰渊心里不快,回房思量起接下来该如何筹谋。 江昼歌这边,则是回房后便叫人端了水来,她的脸有些发烫,降了温方才好过了一些。 不曾发觉,旁边送水的丫鬟见了她微微含羞的模样,心神却不由地荡了荡。 当年江昼歌扮起白公子时,便惹了墨妍的芳心,不想今日扮了纳兰渊的随从,亦招了桃花。 她的心思不在这丫鬟身上,自也没注意到丫鬟倾慕的眼神,接过毛巾擦干了脸,递回给那丫鬟,道了一句“有劳了”,便自己上了榻,拉了床帷坐下了。 那丫鬟柔声应了,将毛巾搭在木盆边缘,端了水下去,留江昼歌一人在房中。 江昼歌脱了外袍放在一旁,掀开被子面朝里躺下,手里捏了两封加急的密报。 方才她与纳兰渊在外边散步时,她偶然瞧见自己的一个隐卫向她打了手势,随后进了她的房间。待那隐卫退出后,她便作势不理纳兰渊,回了房间,如今一摸枕下,果然有密报传来。 她瞥见信戳上的“晋”字,叹了口气,这才拆开来读。 其中一封称承熙帝近来身体状况每况日下,立了君淮为太子代为理政。 承熙帝的身子如何她有印象,那次她派人佯作刺杀,明明是轻伤,不知怎的之后承熙帝便一直有恙。说来承熙帝待她也不错,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另一封则是关于君愈,要是以前看到这个名字她可能还会惊讶,可上次撞见那事后就见怪不怪了。 鸣川在信中说先前指证君淮暗害江晚歌的人忽然出现在了定国公府附近,说是后来遭到君愈追杀,东躲西藏,走投无路,这才来了定国公府。如此一来,鸣泽那件事便也有了眉目。 信中还说,公主已经知晓此事,并暗中将人送去了七王府,托君淮照看。江家没有人撑着,将事情撇清,倒也不失为一种自保的法子。 江昼歌捏着信的手轻颤,她早知鸣泽之死事有蹊跷,却一直无从下手。当初她看见那线人的面皮有些不对,边缘微卷处像是□□的质感,之后派人去查探果然已人去楼空。而那人恰恰将事情推到了君淮身上,令她生了疑,可她也明白反其道而行的道路,始终不能断定究竟是不是君淮所为。 时隔多年,再提及哥哥那事她也渐渐看淡了去,加上鸣泽之死,她更加认识到活人比死人重要这一点,也便不再纠结于报仇一事。没有万全之策,她不会像鸣泽当年那般盲目出手。 她起身下床,行至桌边,将那信纸放到烛焰上燃了,复又回到床上睡下。 夜深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 次日一早醒来,江昼歌闭着眼睛抬了抬手,总觉得胳膊有些酸痛,还有些沉,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她的胳膊上。 待她睁开眼时,竟发现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胳膊上! 江昼歌大吃一惊,待看清枕边那人后,她愣了愣,小心翼翼得将那人推开,用被褥包了,自己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推门出去,恰好与纳兰渊撞了个满怀。 “阿昼?” 纳兰渊见她面色古怪,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问:“你没事吧?” 也不像发烧的样子。 江昼歌出来时只穿了中衣,虽然束了胸,但依然可以隐约感觉到那处的柔软。此时她也想不到去害羞,只呆呆地望着纳兰渊,伸手指了指屋里。 纳兰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也是一愣。 恰逢许二和许秦过来,许二正好奇发生了什么,许秦瞥见江昼歌那样子,立马捂了他的眼睛拉他离开。 不过半日,昼公子被丫鬟爬了床的事便传遍了许府。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纳兰渊命人单独送了饭菜到房间里,江昼歌躲在他这,生怕哪个丫鬟又缠上了她。 “阿昼倒是比我受欢迎些。”纳兰渊笑道。 江昼歌抛给他一个白眼,继续扒饭。若非她昨晚心乱,直到后半夜才睡着,身心疲惫让人钻了空子,哪能被他这般调笑! 纳兰渊一边歪着头看她,一边给她布菜,自己倒是没吃多少。 江昼歌自小便贪食,如今虽改了些,但面对纳兰渊,自是不加避讳的。由是每每纳兰渊给她夹菜,她都一一捡了吃了。 纳兰渊对她的口味偏好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眼下屋里没有闲杂人等,江昼歌吃饱喝足了便也将那琐事先抛掷一边,转而和他谈起了正事。 “你知不知道大晋立储之事?” “知道。” 纳兰渊答得自然。林茜茜是他的眼线,上次虽然被她坑了一把,但到底她是没有反应过来密道里的人是他的。那日他本该在前线指挥叛军作战,不应当出现在晋宫,她大抵以为是宫中哪位娘娘的耳目,碰巧误入了密道,为了保密才向君愈透露了那条密道的出口所在,事后依然随时传递讯息给接头人,继而转呈至他面前。 “你有什么打算吗?” 纳兰渊不以为意:“鹬蚌相争罢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这是要坐山观虎斗了。 原以为是大晋皇位已是君淮囊中之物,不想这君愈看似淡泊,实则隐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朝中众人对他本就藏了几分怜悯,如今更是惊艳于他的才华,与他的关系也近了一步。唯有几个君淮的心腹知道,君愈与君淮有旧怨,面上客气,但该避嫌的时候还是得避嫌,免得失了新晋太子的信任。 江昼歌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计划。如今确实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若是现在出手,君淮君愈联手对外,即便胜了,亦是惨胜。 纳兰渊又给她夹了一块牛肉片,说:“倒是有件事,我想和你提一提。” “嗯?” “你应该知道我有一个庶弟。” 江昼歌的眼珠转了转,若有所思。 哦,北越四皇子,纳兰晔,听说是纳兰勖的一个宠妃所出,而那宠妃恰好难产而死,由是纳兰勖便更为宠爱这个幼子。 纳兰渊继续道:“他向父皇请旨,称有意迎娶你。” “嗯。” “嗯?” 别吧,怎么人人都把算盘打到她头上了。 惊讶归惊讶,她很快就冷静下来,道:“说说你的安排。” “父皇已经答应了,并且授意李殊促成此事,所以从父皇这边着手行不通。” “你的意思是从纳兰晔身上下手,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江昼歌接上他的话茬。 “知我者阿昼也。”纳兰渊一笑置之。 君无戏言,要纳兰勖收回成命不太现实,而东燕与北越相比其实国力稍弱,父皇亦不适合直接拒绝北越的示好,若要让婚事作罢,必须让父皇有不得不拒绝的理由。 江昼歌嗤笑一声,低头吃饭。